转自:河北日报
消逝的井台
□袁 冰
离开家乡二十余年,家乡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深藏。记忆里,常常会闪现家乡的人和事、景和物,甚至我在梦里也会回到家乡,一切亲切如昨。近日,与老乡小聚,他告诉我,夜半醒来,他忽然想起家乡村庄里已然消逝的井台,井台边井绳勒出的沟痕,似乎还在蜿蜒,井台缝隙里的苔藓依然湿润。他似乎听见多年前麻绳与辘轳的絮语,让人夜不能寐。
家乡是同一个地方,回忆自然也是共同的。在苏鲁豫皖交界处,有一座千年古县,就是被誉为“汉高故里”的丰县,刘邦在这里出生,提三尺剑取天下,创立大汉基业,悠悠汉风,遗韵千年。作为生活在黄河故道畔的村庄,顽强的人们生生不息,而村村赖以取水生活的井台,就是村庄的根。
小时候,天未大亮,井台就醒了。村庄里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向井台,肩上的扁担挑着两只空桶,按先来后到打水。井台是井口边的大石条,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大石条的井台,总会引起没见过大山的孩子们的好奇,猜想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村里的大爷大娘、婶子大嫂们一边拉着家常,一边把铁桶放进井口,铁桶撞着井壁传出清脆回声,喊醒了村庄的黎明。打水须左右晃动,直至把桶扎进井水里,把水面碎成粼粼的星子,待盛满一桶,提绳用力拉上来,清澈甘甜的井水,便被挑进每家每户的灶房。炊烟袅袅升起,飘荡在房前屋后。
大人们打水时,孩童们顽皮,最爱伏在井口,看自己的眉眼被井水倒映,随水纹揉皱又抚平,笑声穿过一个个夏天、秋天。四季轮回中,井水漫过村庄的悲喜,也见证着岁月的变迁。水桶起落之间,孩子长大了,黑发变成了银丝。
后来,自来水管蜿蜒进每户灶间,青苔悄悄爬上井台,没有人再去井台边挑水,水井渐渐沉默,只有月圆时分,井底仍泊着那轮被祖辈们望过阴晴圆缺的月亮。再后来,村里便把水井填上了,每次回乡时路过,我都会不由自主停下来,总会有意无意想,那暮色漫过的井台,是否还能吊起尚未风干的乡愁?
我现在的家距故乡已是千里之遥,但离家不远便是藁城台西商代遗址。我曾听专业人士讲起过那里发现的两口水井,其中一口井深六米多,两井底部都有木质井盘,在一口井的底部还有一只木桶。说到井,很容易想起人们评价宋代柳永的词:“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说明井在人们生活与心中的分量,也说明柳永的词在民间广为传颂。井的意象,就意味着打下一口井,人就在井边扎下了根。
在苏轼作品里,井,更是多次出现,在他二次出川时所作的《荆州十首》中即有:“废城犹带井,古姓聚成村。”一个“犹”字,既写出了历史沧桑,又显示了井边村居生机勃勃的生活场景。而在任职凤翔时,苏轼说:“道人应怪游人众,汲尽阶前井水浑。”井水本是清冽的,奈何来玩的人太多,你取一瓢,他舀一勺,竟把阶前的井水也搞浑了……
苏轼对井水的偏爱,还体现在他在《游张山人园》中信笔写下的:“闻道君家好井水,归轩乞得满瓶回。”这说的是他在喝酒、赏花之后,又把好井水带回家去。当然,苏轼在写井水的诗里,最让人惊喜的,还是他躬耕于黄州时,在《东坡八首》中写道:“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开垦荒地烧枯草,竟然发现有杂草遮住的水井,这份惊喜,可够大才子多饮几杯了。
井台是家乡的象征。从古至今,写满了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汇聚了历代世俗风情,最深的情谊莫过于“吃一口井水长大”,最难舍难分的则是背井离乡。当人离开家乡后,那些渐渐消逝的井台,就承载起了缠绵的乡愁,让人忍不住一次次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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