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日报
一畦春韭绿
□李献如
我的老家在太行山深处。惊蛰前后,乡亲们提着荆篮三五成群,穿梭在林间脊岭薅韭菜。韭叶在春风中摇曳,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山间。在山岭的沟垴处,嫩绿的野菜破土而出,蒲公英、石花菜、路路葱等,这些山野精灵们,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舒展着身姿。“春风如醇酒,著物物不知。”山脉的褶皱深处,便成了韭菜生长的摇篮。一片片、一丛丛、一簇簇的韭菜,浓郁葱茏,宛如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色绒毯。
我的童年时代,物资匮乏,勤劳的母亲在每天收工时,总爱在山坡、地头薅几把韭菜。傍晚,我放学回家,就会吃到喷香的玉米面韭菜饼子。母亲将韭菜洗净切碎,和少许玉米面用水调匀,翠玉金黄。再捏成圆状饼子,贴在锅上用柴火烤熟,香气弥漫在锅灶间。焦黄酥脆的韭菜饼,一口咬下去,口齿生香。熟悉、亲切的味道,承载着童年记忆,至今铭心刻骨。
奶奶告诉我,韭菜有药用价值。据传早年间,遇到糟糕的年景,灾民难以生存,只能啃食树皮草根。有人跑进深山,挖韭菜煎药。韭菜根茎饱满,洗净切碎,煮成一锅汤,促进消化,行气活血。当年,这种方法救了很多穷困百姓。于是,我便记住了奶奶的那句话,韭菜是穷人的“参”,养身又养性啊。一把平凡的山韭菜,居然掩藏着如此深奥的生命哲理。
如今,无论在繁华都市的高档餐厅,还是在山村的农家小院,韭菜,总能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在餐桌上。一种民间蔬菜,见证了中国人的生活变迁,也目睹了岁月的流转。
“春园暮雨细泱泱,韭叶当篱作意长。”这是明末诗人徐渭的诗句。“春韭满园随意剪,腊醅半瓮邀人酌。”这是清代郑燮的吟咏。汪曾祺也曾说,韭菜,以冬季韭黄与初春嫩韭最好吃。食春韭,当然符合“助春阳、养肝木”的养生理念。
韭菜经历凛冽的寒冬、覆盖的霜雪,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在石缝间、地堰头、山坡上,一茬茬、一丛丛地扎根繁衍。那是春天的味道,也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山风拂过,绿波荡漾。春韭凝结了整个冬天的精华,嫩香碧肥,是很多时令菜蔬难以媲美的,素称“春天第一菜”。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漫山遍野的韭菜,多生长在阴凉的山坡、田野和崖岭。即便在一些恶劣的环境中,依然能够百折不挠,茁壮成长。山岭的韭菜分为三种:一种,根白叶宽,无味不辣,叫“假韭”,不可食用;另一种,红根圆茎,花紫味浓,是“野韭”,虽说营养丰富,可惜山间生长极少;还有一种,白花细叶,鲜香辛辣,这是人们最喜爱、常食用的“山韭菜”。
韭菜,植根于民间,又被称为“吉祥菜”。因生长迅速,生生不息,取其“久财”之意,预示新年丰盈,财富长久。
《诗经》写道:“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太行山村的灶台间,便萦绕着脉脉韭香。当年,南齐文惠太子问终年蔬食的周颙:“蔬食何味最胜?”周颙毫不犹豫地回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诗人笔下,韭菜滋润着一行行诗句,流传了数千年,既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精神寄托。
今年春天,我特意带上孩子,跑进山野里薅韭菜。七岁的儿子指着一丛丛绿草兴奋地说:“妈,韭菜好漂亮啊!”我随即告诉他,那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野草,名为“土麦冬”以及“羊胡草”,虽与韭近似,不过,用途与价值,可谓天壤之别。
忽然想起陆游的诗句:“同尝春韭秋菘味,共听朝猿夜鹤声。”或许,只有从内心洞察了万物更迭的自然之妙,才有机会领悟蕴含在命运波折、人生风雨中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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