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邯郸晚报）

□邢震

“尽管时间支离破碎，身体日渐磨损，我却感到安心，因为有那样一个活儿我随时都能干，这是我可以掌控的人生。”王晚在《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中写下这句话时，很少有人知道，这位1991年出生的山东聊城姑娘，19岁辍学北漂，做过餐馆服务员、保洁等十余种零工，在奔波中坚持着十多年的文学积累。2024年失业后，她骑上电动车跑起外卖，最终通过风雨中的奔波、挣扎中的书写，揭开了“外卖经济”光鲜的表面，也映照出70.1万女骑手的共同困境——她们在城市车流中穿梭，驮着生活的希望。

书中的王晚将复杂的生存经历拆解成一个个日常片段，逐渐展现出她在行业中的艰难挣扎。新手期因超时被罚，她躲在电动车后偷偷抹泪，怕被笑话“女人扛不住”；第一次送桶装水订单，她不懂借力硬是抱着水桶爬上六楼，之后手抖得握不住车把；面对男顾客不得体的衣着，她只能攥紧餐盒逃进楼梯间。雨天积水漫过踏板，裤腿湿冷地贴在腿上；寒风中她因抽筋步履蹒跚；经期送单时她在裤子里裹上塑料袋防漏，一边爬12楼一边忍受顾客催促……这些细节展现出女性在底层劳动中，身体与尊严同时承受消耗的真实样貌。

这些日常片段在北京与山东双线叙事中显得愈发沉重。在北京，她创下月送九百单、日行两百公里的记录。晚高峰的车流里，喇叭声、刹车声裹挟着她，连喘口气都难。起初跑单，她还能在等单时捡块石头，拍一拍路边的野花；后来派单越来越密，精力被系统榨干，连抬头看云都觉得费力。而这份疲惫背后，还牵连着山东老家的无形枷锁。母亲在不幸婚姻中的隐忍，表姐在传统观念里的挣扎，都在提醒她“女人就该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这正是许多北漂的缩影——不愿回去的故乡，难以扎根的城市，只能骑着电动车，在乡愁与生计之间向前赶。

王晚的文字直白而真实，连“不体面”的情绪也毫不掩饰：“跑外卖后，好像每天都在生气。”这份生气具体而深刻：催单电话响到耳鸣，系统超时提示不断闪烁，甚至风吹倒电动车，扶车时车座硌到腰，都能让她蹲在路边红了眼眶。可字里行间也藏着不轻易说出口的柔软与坚韧。写“儿子以为我每天在外面开电动车玩”时，她未提“难过”，却让人想起每个养家的人藏起委屈哄孩子的模样；写“我的时间和身体可以支离破碎，但自我必须完整”时，又透出她的倔强——电动车早已不是简单的谋生工具，而是陪她穿过风雨的伙伴，车轮每转一圈，都在为她的尊严铺路。

书中细腻的记述让女骑手的困境从冰冷的“数据”变成有血有肉的生命。更值得深思的是，这群骑手多为已婚妈妈，既要养孩子、顾家庭，又得扛起生计闯入以男性为主的行业。但王晚从不自诩“受害者”，她坦然承认，遇到通情达理的顾客，会轻声说“下雨路滑，麻烦您多等会儿”，用一点“女性的柔软”换取体谅；她也清醒地接纳自己被系统当作“耗材”的现实，正如她所说：“在这尘世上，有很多种修炼，跑外卖也是修炼。”

每一个在生活里咬紧牙关向前走的人，都该翻开《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王晚用亲身经历诠释了劳动者的尊严——这份尊严不在响亮的口号里，而在每一次车轮转动的颠簸中，在“即使生活破碎成雨天湿透的裤脚、寒风中抽搐的肌肉，也未曾停下前行”的勇气里。这份尊严不只是王晚个人的坚守，更是女骑手们在城市车流中共同驮起的希望：她们骑着电动车穿梭，既是为生计奔波，也是在对抗“女人该有的样子”的规训，在“扎不进的城市”与“回不去的家乡”之间，为自己碾出一条“可以掌控的人生”轨迹。

当我们读懂王晚车座上的疲惫与坚韧，便读懂了无数底层劳动者的生存底色——那也是关于劳动者尊严最鲜活、最动人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