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在天津古文化街的一隅,“三耕园”扇庄静静伫立。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三耕园”北派文人制扇技艺的第三代代表性传承人,刘颉对制扇技艺不断探索,使这门古老技艺在时代潮流中生生不息。
一刀定乾坤
在制扇中感受传统文化魅力
记者:您如何与北派文人制扇技艺结缘的?
刘颉:这一技艺的开创者周与九先生出身书香门第,精篆刻、刻瓷、刻竹,尤其以扇骨雕刻闻名,作品精湛,曾开设“与九印社”。第二代传人我的父亲刘宇,酷爱书画雕刻,结识周与九先生,常向其请教制扇、刻扇技巧,后随周与九先生学习扇骨雕刻技艺,融汇中西艺术精髓。父亲退休前一直从事美术教育工作,酷爱文玩收藏,退休后在鼓楼创“三耕园”扇庄。
我最初从事雕塑,曾在天津美院进修,与教授合作创作城市雕塑,但自幼受父亲熏陶,也一直在学习制扇技术。我不仅传承本门技艺,更拓展现代折扇雕刻题材。不到三十岁时,我创作了首个扇子作品《知音弹琴》,灵感源自父亲常听的大鼓书,讲述俞伯牙因子期离世而摔琴的故事。
我从事大型雕塑创作时,接触过不少相关技艺,但是以往做四五米的大型作品,如今转为做小巧的扇刻,也要有个适应过程,过程颇为艰辛,不过艺术其实是相通的。父亲退休前,既以粉笔育人,又以毛笔绘丹青,晚年更是以刀代笔,将绘画与雕刻融合,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父亲将扇庄命名为“三耕园”,这“三耕”意为手持粉笔、毛笔、刻刀耕耘,是我们家传的艺术精髓。从事制扇行业,绘画是基础。
记者:父亲对您有哪些影响?
刘颉:我父亲对我影响很大,尤其在艺术学习上,他要求极为严格。从小,他就督促我练习绘画,比如要求每天画够100张纸,但也因为父亲这种教育方式,让我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本功。父亲秉持尊师重道的传统观念,对待师长毕恭毕敬,也以此要求我,他既是严父又是良师。在技艺传授上,他注重基础训练,无论是素描还是国画,都要求我按部就班学习,一丝不苟,强调熟能生巧,没有捷径可走。他鼓励我带着问题去学,通过观察他的示范,自己去领悟,后来我明白,这种方式比死记硬背更加深刻有效。
就竹雕阴刻而言,竹材有横竖茎纹,要求雕刻者控刀能力强,运刀得流畅自如、一气呵成,刻出的线、面要利索,不能拖泥带水。我刚上手刻时,稍不注意就会把竹子的毛茬刻翻。此外,磨刀更是基础技艺的基础。
成长过程中,父亲在适当的时机放手让我自主发展,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后来经商接触社会,他都从不过多干涉,完全让我自己去打拼。他创立“三耕园”时,也只是将平台留给我。他常说,基础已为我打下,未来的路如何走,成就高低,全凭我个人的造化和努力。我非常理解父亲的这种教育方式,他让我明白,真正的本事需要不断打磨和摸索,自立自强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北派文人制扇有哪些独特之处?
刘颉:北派文人制扇的独特之处,在于注重扇子的实用性与文化气韵。北方扇子通常较为厚实,拿在手中有分量感,与南方扇子的精巧细腻形成鲜明对比。北派制扇讲究线条流畅、一气呵成,刀法稳准狠,拙中见巧,一刀定乾坤,不容反复雕琢。这种工艺虽看似简单粗犷,实则对技艺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易显笨拙,而南方扇子则在细节上下足功夫。
在材料选择上,北派制扇也非常讲究。若选用竹子,必是三四年的箭竹,经盐水和花椒水煮制后破片阴干,数年后精选最佳部分制成玉竹扇子。至于木质扇子,则多选用老乌木、鸡翅木、紫檀等名贵木材,如今这些材料越发难得,我所用的料多来自老家具拆解,更添一份岁月沉淀的韵味。
在工艺上,北派制扇有着丰富多样的技艺展现。乌木上的掐丝镶嵌,需要凭借精湛手艺,用特制弧形刀在乌木上精心雕琢出花纹,一刀下去,让木头翻起,使银丝能卡进花纹中,靠木头自身弹性,使花纹与银丝紧密贴合,无需用胶,但这一过程极易出现材料报废,成功率很低。与传统工艺相比,现代工艺通过雕刻机铣槽后用胶粘银丝,这种方式虽然更便捷,但却少了传统工艺的精妙之感。
文人扇的内涵
是中华民族的精气神
记者:您是如何深入理解文人扇中所体现的“文人风骨”,并将其融入自己的雕刻创作中?
刘颉:古人尤其是文人定制扇子时,常找匠人精心制作,达官贵人对扇子极为重视。折扇因其便携雅致,成为文人雅士的“怀袖雅物”,不仅功能性显著,更是身份的象征。扇子还是绝佳的文化载体,集材料、雕刻、做工以及扇面的诗书画印等文化元素于一身,承载着深厚内涵,值得传承。
过去绘画分为宫廷派和文人派。这些绘画作品,实则是画家思想与情感的深刻载体,它们间接反映了画家对社会现象的认知与情感,又或是寄托了富贵繁荣发展的美好寓意。文人的作品,往往蕴含着对社会现象的微妙反应。比如“元代四大家”之一的倪瓒,擅画山水和墨竹,他的画在元代备受文人追捧,以淡墨绘就,却显得厚重异常,技法高超。那淡淡的墨色之下,留下的不仅是画面,更是深邃的空间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空白的宁静与深远。
近年我做了一些复刻作品,这需要完全按照原扇1:1复刻,极大锻炼了基本功。父亲给我图稿后,叮嘱我要了解原作者的生活年代、历史背景,把握文人风骨精神,不能在制作中将其遗失。我先从整体入手,只看轮廓线、镂空部分以及大致形状、花朵布局,把这些掌握好、分布妥,再逐步细化,深入叶片、花瓣、小叶茎等细节。古人对花的刻画有概括、总结与取舍,我也效仿学习。就这样,连画稿带制作,一件作品往往要数月才能完成。我在制作中秉持着尊重原作的态度,向先辈汲取技艺。
记者:这些年您在制扇中有哪些创新?在技艺上您是如何要求自己的?
刘颉:我们现在主要致力于复制和还原诸多经典之作,比如《韩熙载夜宴图》中人物所持的扇子。复刻时,需依照图中人物手持扇子的高度比例,推算出扇子的尺寸,经过多次拟画图纸,反复斟酌各个细节的长度、角度等,直至敲定最终图纸,最后进行制作。整个过程大概耗时半年。别看这只是一张画上的扇子,古人创作时极为严谨认真,而我们复刻出的扇子拿在手里恰到好处,十分舒适,由此可见古人着实会生活。
过去,受工具局限,使得扇子某些部分略显粗糙,不够耐用。如今工艺进阶,有了砂纸等辅助工具,便能在精细度上做文章,让规整度远超过去。哪怕是每根小条的宽窄、薄厚,如今都能精雕细琢。过去的匠人,更注重扇子的灵气与形制,只要整体看着舒服、拿着惬意,便会舍弃一些细节。而我们现在有条件在这些细节处深耕,让扇子比过去更加精细完美。此外,在折扇雕刻题材方面,我依据自己的想法,融入新颖元素,推陈出新,赋予扇子别样的韵味与魅力。
在雕刻方面,我追求作品上要留存毛笔笔触的韵味,做到“铁笔绘丹青”,尽显文人气。同时,在浮雕等技法上我同样追求极致。对于扇子,它的形状、开间以及小把与大把的比例把控也非常关键,扇子本身尺寸有限,这种细微差别难以用实际测量来界定。起初制作时,我全凭感觉,直至感觉舒适才算初步定型,后续再用尺测量确定尺寸。工匠做工依赖精准尺寸,而文人创作则更重感觉,当感觉舒适时,其实已融入了丰富经验与个人审美意识,这对制扇技艺要求其实更高。
记者:目前这项技艺发展得怎样?
刘颉:传承方面,南方做得相对出色。竹刻及竹扇领域,因竹子是南方产物,南方竹刻众多,北派则较少,不过南派从业者虽多,但技艺发源地在北方。天津作为港口城市,各方人员物资往来,在这种环境下,天津涌现出许多能工巧匠,我父亲便是其中一员。父亲教徒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学生众多。
不过,我找徒弟可不容易,虽说爱好者多,而且不少人颇具眼力、懂得欣赏,但真要他们上手去做,却难了。我倒是有个挺有灵气的徒弟,而且他能吃苦,愿意下功夫,只是这样的好学生实在难找。
如今玩扇子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也越发喜爱,现在好多大学生喜欢制扇,有的人还会自己精心设计扇面尺寸、样式等,很多大学生画扇面功底深厚,这令人欣喜。
近年来,我们还在互联网上积极传播北派文人制扇技艺,吸引年轻一代关注折扇文化,藏扇、品扇之风渐兴。折扇从“文人雅器”演变为文化符号,成为连接传统与当代的桥梁,也为北方扇文化的复兴注入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