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南的群山间,麦积山石窟如一座凝固的艺术史诗。十六国后秦的斧凿声早已消散,凝结在时空里的“东方微笑”却依然温柔凝视着川流不息的时光和来来往往的人。
在距离麦积山石窟最近的天水师范学院,一场青年与石窟的邂逅正在上演。一群教师和学生以画笔为舟,横渡千年岁月,让古老石窟与当代青年的心灵产生共振。
故事还得从25年前说起。那一年的一个秋日,来自陕西关中的西安美术学院大二学生王一潮第一次来到天水采风,第一次见到心心念念的麦积山石窟。当手电筒光束照亮第133窟的小沙弥,他瞬间被震撼了——童子嘴角上扬的笑意,仿佛穿越千年的纯真问候。
“童子嘴角上扬的弧度里仿佛盛着千年阳光,眼尾细纹似有笑意流转,连鼻翼两侧的阴影都透着孩童的天真。就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戳中了心脏。”回忆起那个瞬间,王一潮仍然心潮澎湃。“你能感受到工匠在塑造时的呼吸,他一定是带着爱意的,不然不会让微笑从泥胎里‘长’出来。”
在第44窟,他遇见了被誉为“东方微笑”的西魏佛像:佛身微微前倾,衣纹如流水般垂落,面容兼具女性的温婉与神性的庄严,那抹含蓄的笑意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悲欢。在“散花楼”第4窟,他踩着脚手架近距离观察“薄肉塑”飞天——面部浮雕的立体感与衣纹平面着色形成奇妙对比,当山风穿过栈道,壁画上的飘带仿佛即将扬起。
“古人用浮雕画呼吸,用色彩画风。”王一潮至今记得自己站在脚手架上的战栗,“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艺术不是冰冷的标本,而是活着的灵魂”。
这场邂逅成了命运的伏笔。毕业季,当天水师范学院来西安招教师时,王一潮看着招聘信息上有麦积山石窟附近的天水师范学院,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我想离那个微笑更近一点。”他说。
从陕西人变成甘肃人,从学生变成教师,王一潮的生命逐渐与麦积山血脉相融。之后,他攻读硕士时以石窟为论文方向,在核心期刊发表《麦积山第44窟西魏佛的女相化》,又拿下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像一位执着的考古学者,用画笔和文字破译着石窟的艺术密码。
徜徉在麦积山石窟的宝藏里,王一潮潜心钻研,一待就是20多年。其间,他回到西安美术学院深造,毅然选择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作为主攻方向。这些年来,在他的手中,一篇篇论文不断增加着石窟研究的厚度,也深刻解析着石窟艺术的文化密码。
“第44窟的佛像是女相化的典范,那抹微笑既含慈母的温柔,又有超越性别的神性。”在《麦积山第44窟西魏佛的女相化》一文里,他用独到的视野发现了不一样的麦积山石窟之美。这样的发现不在少数。
王一潮最看重的,是把这份热爱带进课堂。“要让学生们知道,在课本之外,还有一座活着的艺术宝库。”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带学生去石窟,让他们在第44窟前站了10分钟。“有人说佛像在看自己,有人说微笑里有光,这就是我想让他们感受到的——艺术的心跳。”王一潮笑道。
“王老师让我们在第44窟前静立几分钟,驻足其间,目光与塑像的微笑相接,忽然读懂了老师说的‘艺术的呼吸’。”2024届学生马云杰说。在毕业创作中,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围绕麦积山石窟创作作品。
马云杰的毕业作品将石窟飞天与神舟十八号宇航员奇妙同框:“去年看到航天视频里的‘太空飞天’,突然想到麦积山壁画的‘满壁风动’——古人用艺术记录想象,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现代视角重写故事?”他说。
创作过程中,王一潮带着马云杰三上“散花楼”第4窟的脚手架。“老师指着壁画说,你看这飞天的飘带,线条里有风起的方向。”马云杰模仿着老师的动作,“我突然明白,传统不是照搬,而是找到它与当代的共振点。”最终,画布上飞天的飘带与宇航员的安全绳交织,矿物颜料的石青与航天服的银灰碰撞出奇妙的和谐。
来自甘肃定西的学生莫少荣起初对麦积山石窟的认知仅停留在“著名景点”,也是王一潮的课堂改变了这一切。
莫少荣回忆,大二那年,他第一次以“研究者”的身份走进石窟,在第133窟的小沙弥前停留良久,“当我蹲在地上细看童子的眉弓线条,突然发现他的微笑竟有‘治愈系动漫’的感染力”。
这份发现点燃了他的创作热情。毕业作品《麦积山石窟印象》中,他精选11幅具有代表性的泥塑与壁画片段——从西魏佛像的“东方微笑”到北周壁画的“飞天散花”,从憨态可掬的“男童”到温婉灵动的“女童”——以组画形式串联起石窟的千年神韵。
“选素材时,老师建议我加入生活化的造像,说‘有人情味的艺术才能走进人心’。”莫少荣说,王一潮不仅指导他如何用矿物颜料还原壁画的古朴质感,甚至亲自示范如何通过构图让11张作品形成“流动的叙事”。
在陇南成县姑娘毛利媛的笔下,石窟艺术有了另一种打开方式。她的毕业作品聚焦博物馆场景:游客们驻足凝视石窟复制品,光影在画布上流淌,古老壁画与现代展陈形成耐人寻味的对话。
“上选修课之前,我对石窟的印象只有‘古老’两个字。”她坦言,“但当我蹲在第4窟脚手架上,亲眼看到‘薄肉塑’的立体感,才知道什么叫‘古人的匠心’。”
为了这幅画,毛利媛在麦积山泡了3个月。她观察游客的神情——有老人对着佛像落泪,有孩子模仿飞天的姿势,这些细节都被她捕捉进画里。
“艺术要让人看见文化的烟火气。”如今已考取公务员的她,计划将石窟研究中的田野调查经验运用到档案工作中,“文化遗产保护不只是专家的事,每个人都能成为传承的链条”。
在天水师范学院,麦积山石窟不再是教科书上的词条,而是流动的创作源泉。在王一潮的工作室,墙上贴满学生们的创作草图:有人将石窟纹样设计成潮牌卫衣图案,有人用数字技术复原损毁的北周壁画,还有人以小沙弥为原型创作系列表情包。
“每次看到这些脑洞,我都觉得很惊喜。”王一潮笑着说,“曾经有学生问我,古人如果能看到我们的时代,会怎么创作?我说,他们一定也会像我们一样,把当下的心跳融进笔下。”
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正在年轻一代中悄然发生。马云杰在短视频平台分享“飞天宇航员”的创作过程,收获众多青年人点赞;毛利媛的博物馆题材作品被选入文化作品展;更多学生在毕业创作后,自发成为石窟艺术的“野生讲解员”。正如王一潮常说的:“真正的传承,不是把文物放进玻璃罩,而是让它住进年轻人的眼睛里、手心里、心尖上。”
当暮色浸染麦积山,第133窟的小沙弥依然微笑着。“麦积山的风掠过栈道,仿佛带来千年之前工匠的低语,又混着现代青年的笔尖沙沙声。这抹穿越时空的微笑,正在一代又一代的凝视与创作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王一潮说。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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