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我就是一个农民。”
这是郑重老人常说的一句话。他乡音未改,“农民”,他说出来,音“能民”。
这句话,稍改了一下,变成“我就是个乡下人”,作了新书《九十自述》的副题。
这本薄薄的小书,在郑重的书里,很特别。一是量小。郑重笔健,大几十万字的书,写了不少。这本书,仅几万字;二是状己。郑重是名记者。先是写报道,后来写传记。笔下记人无数,这是第一次写自己;三是自在。这本书从文字到结构,如行云流水,一派天然,已入化境。郑重笑言:“这样写书太容易了,想到哪写到哪,我还可以写好多呢。”
作家写儿时家乡的作品,有很多。写得好的,也不少。远的,有鲁迅;近的,有汪曾祺;现在,有梁鸿。但是,读郑重的这本书,感觉不一样。他笔下的宿县大郑家,陌生而遥远。这种感觉,是读鲁汪梁的书所没有的。很有意思。
同样有意思的,是前面提到的乡音。鲁迅的录音我没听到过,但汪曾祺和梁鸿的普通话都说得很好。从农村进城,学说城里话或普通话,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但郑重来上海近70年,竟然一辈子说家乡话,很是稀奇。这本书里,倒是专门写了一节“方言”。郑重说,宿县的语言“很有感染力,听之令人销魂”。这个实在是令人羡慕。我就从来没觉得我的母语有销魂之功。销魂之感如此易得,仅此一端,郑重就比大多数人幸福。
方言,仅为表。思想、观念,方为里。
几乎在这本书出版的同时,在微信上看到一段视频,是一个也叫郑重的年轻女记者采访郑重的片子。老郑重回答小郑重的稚嫩提问,讲如何当好一名记者。郑重反复强调,要有独立人格。宿县话,“格”读“给”之上声,“独立人给(格)”四字,好几天在我脑子里打转,以至于,跟朋友聊到相关话题,我会滑出这句宿县话。这倒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宿县方言的魅力。
当然,在这里,我要说的,并不是方言,而是观念。不管是跟郑重有过接触,还是仅仅读过他的作品的读者,都不难感到,他的思想开放、多元、通达,甚至时尚,是一位有着强烈现代独立意识的知识分子。我们说起中国的农民,除了勤劳、朴实、节俭等优点外,也有保守、土气、短视、落后等固有印象,甚至有“农民习气”这样的词汇。似乎,不摆脱所谓的农民习气,就很难融入城市文明、现代世界。但是,深深眷恋着农村,连城里话也不愿意学,一辈子说自己是“能(农)民”,连写本书,还要说“我就是个乡下人”的郑重,偏偏一点儿也不土、不俗、不保守,思想极为开放,90高龄的他,与比他小五六十岁的上海时髦姑娘小伙交流,通畅无碍。这是为什么呢?
拿到这本《九十自述》,我就是带着上面的问题开卷的。书一开篇,就让我看到找到答案的希望。郑重写道:“村野之人不妨用村言村语写村人村事,也就是乡下人写乡下事,这样从中找到我的灵魂,看看这样的乡村,给我的灵魂注入了什么。”
如前所述,这本书字数不多,郑重的文字又好,细节丰富,很好读,不知不觉中,一口气就读完了。一则佩服郑重记忆力好,七八十年前的人、物、事、情,写来历历如绘;二则惊奇于不少难以想象的村人村事,比如,郑重的母亲会神仙附体,孩子生病不请医生而是叫魂;再比如,他们的村里没有日历也没有黄历,是靠看星星,即根据银河和北斗星柄的变化,来判断节气、决定种地过日子。这些都突破了我们城里人的认知。要说认知结构的缺失,农村人固然有,城里人又何尝没有呢?
看完书,我当然明白,郑重写这本书,完全没有要回答“一个农民如何现代化”的意思,他真的是“想到哪写到哪”。无论是中国农村,还是中国农民,总是要步入现代化的。没有农村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这个道理,大记者郑重,远比一般人懂。但他写这本书,就是写他记忆里的宿县大郑家。这个地图上找不到、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村庄,因为出了一位郑重,就此载入史册,于这个村庄,当然是极有意义的。于我们读者,90岁的郑重老人奉献了一本独一无二乡村传记,同样是极有意义的。因为这样的乡村,正在飞速地离我们而去。郑重不写,又有谁能写呢?
这样的乡村,给郑重的灵魂注入了什么呢?读了这本书,你会有自己的答案。
原标题:乡村给郑重的灵魂注入了什么?
栏目主编:朱自奋 文字编辑: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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