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提到的著名照片“暗淡蓝点”,由享誉全球的美国天文学家和科普大师卡尔·萨根命名。本书是卡尔·萨根60岁那年出版的科普名著,其主题关系到人类生存与文明进步的长远前景——在未来的岁月中,人类如何在太空中寻觅与建设新家园。
本文作者拍摄的星轨图我是从五年前爱上拍星星的。2020年,我待在农村老家,整日无所事事。等待天黑,观察天上的繁星,便成了我最喜欢的事。村里的夜,没有光污染的侵扰,黑得纯粹。每当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沉入西山,天色便一层一层地暗下来,像是有人缓缓拉上了厚重的幕布。最先亮起来的是西边低空的金星,孤零零的,却亮得惊人。随后,整条星河仿佛被它唤醒,悄无声息地倒悬而起,横贯天穹。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不满足于只是看星星——想到在科普纪录片《宇宙时空之旅》中看到的星轨和银河,我是不是也能拍出来呢?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难按捺。我从零开始,在视频网站上一点点翻找教程,记下参数与步骤,然后拿出相机,笨拙地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尝试。
恒星是不断移动的,用相机拍摄长时间曝光的图片,再经过后期处理,就能显现出恒星在夜之苍穹下的移动轨迹,也就是星轨。想要拍出同心圆的星轨,要将镜头对准北极星,在保持相机位置不变的情况下,拍摄70至100张照片,每张照片曝光15至30秒。可那时的我既没有用来固定相机的三脚架,也没有能够自动拍摄的快门线。但是,人一旦对某件事产生兴趣,总会想方设法地克服困难。
为了找到开阔的视野,我背着相机爬上了家里平房的屋顶,用几块红砖垒成简易台子,小心翼翼地把相机搁在上头,让它临时充当我的“三脚架”。没有快门线,我就蹲在一旁,每隔三十秒,便伸手轻轻按下快门。那时是农历正月,夜里的气温接近零下十度,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屋顶,也刮过我裸露的皮肤。我在屋顶上坚持了五十多分钟,拍了九十张照片。最后一次按下快门后,我想站起来,双腿却早已冻得麻木,几乎不听使唤。
心中揣着一团火,我跌跌撞撞地跑下屋顶,冲进屋里,将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又一张,堆栈,合成……当成片在屏幕上缓缓显现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一圈又一圈银白色的光轨,宁静而安详,下方是屋顶深色的瓦片。这些轨迹因手动操作而显得不够完美,却无比真实。我成功了,瓦片静默,星轨如歌。那个冬天,我第一次握住了光。
为了取得更好的拍摄效果,第二天我便添置了三脚架和快门线。设备齐全后,拍摄便更加频繁了。星空的魅力悄然扩散,在我的分享下,竟有人开始向我询问拍摄的方法,继而也走上追星之路。
不再需要手动按快门后,等待照片拍好的间隙,我便有了大把与星空默然相对的时间。这时,我的思绪常常飘得很远——想起小时候的夏夜,抱着凉席爬上房顶躺下,睁开眼便是漫天星斗,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那时只觉得以天地为床褥、以星辰为薄被颇有乐趣,却不知这是长大后遍寻难得的清凉与安宁。想起一位天文学家曾对他的孩子说:“我们所见的好些星星,或许早已是‘尸体’。”宇宙太过辽阔,光从那里出发,要经过数十亿年才能抵达我们的眼睛。当那束光终于到来时,它的源头或许早已熄灭、冷却。我们凝望的,很多时候可能是久远到不可想象的、一场壮丽的遗言。想起那张著名的照片“暗淡蓝点”,旅行者1号在六十亿公里外回望母星,宇宙中的地球,只是一个渺茫的、仅占0.12个像素的微光。它比肉眼所见的任何一颗星都要暗淡,可那上面,有山川湖海,有爱恨离别,有我们所有的过去与未来。这无垠黑暗中的一粒微尘,便是我们唯一所知的家园。
康德的话也总在这样的时刻浮现心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立于静夜,仰望星河,我对此感同身受。在绝对的浩瀚面前,个体的情感被稀释,却又有一种更广大、更沉静的情感缓缓注入心间。
这份对星空的热忱,从未随时光流逝而淡去。无论后来身在何处,工作如何繁忙,我总会抽出一个夜晚,驱车前往远离尘嚣、人迹罕至的郊野或山间。架起相机,接上快门线,对焦,设定参数,然后——按下那个开始键。三十秒后,快门“咔嗒”一声轻轻闭合,屏幕上映出刚刚捕捉到的、那片深邃的璀璨。每一次,我都会像第一次看见时那样,心头泛起最原初的、孩子般的欣喜。仿佛那扇通往浩瀚星空的门,又一次,为我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
(作者单位:河南省洛阳市老城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