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邯郸晚报)
□熊聆邑
村口的老槐树下,卧着一盘石磨。两块圆石头叠着,下面的那块埋在土里半截,上面的那块中间穿了个孔,插着根木柄。磨盘上的纹路早被磨平了,只剩些浅浅的沟,像老人脸上没褪尽的皱纹。
早先村里谁家要磨面,都来这儿。天不亮就有人推着粮食来,木柄上搭着块布,是怕手磨破。推起来的时候,石磨“咕噜咕噜”转,粮食从孔里漏下去,磨出来的粉顺着边缘往下掉,落在底下的竹筐里。孩子们爱蹲在旁边看,伸手去接那些飞起来的细粉,被大人拍掉手,说别呛着肺。
夏天磨面最熬人。太阳把石磨晒得滚烫,推磨的人光着膀子,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滴在磨盘上,很快就晒干了。有回二婶家磨新麦,磨着磨着卡住了,原来是一粒石子混在麦子里。抠出来之后,石磨转得更顺了,磨出来的面白生生的,飘着麦香。
秋天忙的时候,石磨从早转到晚。有人排着队等,就坐在槐树下聊天,看着磨盘转,说这磨盘比钟表准,转够一百圈,面就磨好了。孩子们在旁边玩捉迷藏,常躲到磨盘后面,被大人拽出来,说当心被木柄打着。
后来村里有了电动磨面机,石磨就闲下来了。木柄斜斜地搭在磨盘上,像根没人用的拐杖。下雨的时候,磨盘中间的孔里积着水,成了麻雀的饮水池。孩子们踩着磨盘爬树,磨盘边缘被踩得光亮,上面沾着些泥土和树叶。
有年春天,城里来了个摄影师,围着石磨拍了半天。他说这是老物件,有味道。村里的老人说,啥味道,就是块石头,磨过几十年的粮食罢了。摄影师让把磨盘上的杂草清了清,说这样拍出来好看。
清杂草的时候,我发现磨盘缝里还卡着些陈麦粉,黑糊糊的。有人拿水冲,冲出来的水变成了乳白色,顺着磨盘的纹路往下流。冲干净的石磨,在太阳底下泛着青灰色的光,看着比平时亮堂。
去年村里搞旅游,有人想起这盘石磨。给木柄换了新的,又找人把磨盘擦干净。有游客来,就教他们推磨,说体验体验老日子。孩子们也跟着起哄,几个人一起推木柄,石磨转得慢悠悠的,“咕噜咕噜”声比从前轻了,却还是那个调子。
现在石磨真不常磨面了,成了个景致。老人们还是爱坐在槐树下,看着石磨,说它比从前清闲了,不用再遭那份罪。
有天傍晚,我去推了推木柄。石磨很重,转半圈就喘。磨盘边缘蹭到我的裤腿,沾了些灰。抬头看,槐树叶落在磨盘上,被风吹得打着转,像在跟着磨盘走。
或许,有些东西不用一直转。歇下来的时候,它身上的纹路里,还藏着那些推磨的清晨,那些飘着麦香的日子。就像这石磨,不跟机器比快慢,就这么卧在这儿,成了村里的一块记事儿的石头。
月亮升起来,照在石磨上,把影子投在地上,圆圆的,像块没动过的饼。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石磨从前的“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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