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十年来我一共丢失了不少于十二辆自行车,其中还包括三辆高档变速车。但我最心疼的是那辆喷漆斑驳、把手钢圈生锈的破旧自行车,那还是一辆杂牌车。啥叫杂牌车?就是用不同品牌自行车的零部件拼装起来的自行车。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用自行车常年作为代步工具,而我们那时,自行车就像意大利电影《偷自行车的人》里说的那样,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也是结婚“五大件”之一。那时的自行车是紧俏商品,百货公司橱窗里陈列着样品,想买一辆光有钱可不行,还要有足够的本事。我这辆杂牌车可来之不易,是我三弟托许多朋友东一个车架、西一个龙头、南两只钢圈、北一副脚踏板……一件件拼凑而成的。经他能工巧匠般一通操作,这车骑起来竟比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还轻巧。终于,我在四十周岁那年有了生平第一辆“私家车”。
而我三弟,只有一辆三手的淡蓝色脚刹车(我们习惯叫倒刹车)。一般骑惯手刹车的人是骑不来倒刹车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摔个跟斗。这辆三手车已经很旧了,经常出故障。好在三弟技术高超,随时修理、调整,从不马虎。这辆车的车身特别精巧,龙头分外灵活,保养得又好,骑行起来非常轻快。他在石桥一家机械厂上班,距离四宜路的家大约十几公里,每天就靠这辆倒刹车远距离上下班。
九岁那年的冬天,我一早到学校里去,开过大会就放寒假了。中午,我领了成绩报告单蹦蹦跳跳回家来,一闯进妈妈暖烘烘的房间,就闻到一股烘尿布的气味。妈妈还没起床,我蓦然发现妈妈身边的小被窝里,多了个酣睡着的小不点儿。啊,这不就是我盼望已久的亲弟弟!我激动死了,立马越过妈妈身体,把这个包在“蜡烛包”里软软的小肉团抱了起来。妈妈连忙阻止:“不要急,不要急啊,他太小,你抱不来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抱!”
从那天起,我觉得小孩尿布的气味,是最有人情味和温馨感的气息。
十六年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了我们的六口之家,父亲和我这个长子要同时分别被送去农村和农场回炉重铸。父亲102元的月薪,降为40元生活费,我则是分文没有,体弱多病的母亲恰又病重,读师范学校的老二是女孩,只得立马出嫁。老幺尚未成年,打工也没处要。同样未成年的三弟只得挺身而出,四处打工,做超出他体力的笨重劳动以补贴家用。他为我拼装自行车,是十多年之后,那时他是机械厂的合同工,而我是没有固定职业的临时工,被称为“闲散劳动力”,身无分文是常态。
后来有个时段工程期较长,我日夜加班,一个通宵班可得三倍工资,很快便手头宽余了些,便一心想给三弟改善下“坐骑”。一天,我托当供销社书记的好友老邵(也是我弟的好友)买一辆凤凰牌轻便型自行车。老邵说:“你三弟帮你装的那辆不好骑啦,要买新的?”我说:“不是的,本来不想告诉你,担心你说出去。”老邵说:“嚯,买辆自行车还要保密?”我说:“向你交个底吧,这是送给我三弟的,如果事先让他晓得,他绝对要阻止的,他舍不得花我的钱。等我买来既成事实,他就没办法推辞了。你万万不能说漏嘴!”老邵满口答应:“有数有数,我不说。”
哪里晓得,这个热心的老邵第二天一碰到我三弟,就直接跟他说:“你们老大要帮你解决上下班的问题!”我弟弟脑子灵活,立马领会了,之后就气冲冲地到处找我。那天我正在小螺蛳山宁家帮忙,三弟赶上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听说你要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不要啊!真的不要!这几个钱你留着,好在没活儿做的时候救救急。我那辆倒刹车不是蛮好的嘛。”我急了,一面在心里骂老邵快嘴,一面气急败坏地勒令三弟“必须要”,否则我要发火了!三弟看我固执己见就斩钉截铁地吼:“你如果买来,我立马敲坏它!”
我俩就这样在宁家吵了起来,越吵双方声音越大,话语越激烈,宁家兄弟都无法从中劝阻。这是个大杂院,邻居们只听见我们亲兄弟俩互下最后通牒:
“从今天起,你不许到我家来!”
“再也不准你上我家来,从此刻开始!”
邻居们悄悄议论:“做啥啦,他们?”“俩兄弟争一辆自行车!”
……
此刻,我端坐在电脑屏幕前,呆望着刚打好的这几行字泪流满面。三弟的外孙女闯进来,看见我这副样子,盯着我的脸问:“怎么啦,你的眼睛?”我说:“灰尘,眼睛里进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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