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卉
游戏是什么?文化史学家赫伊津哈把人类的行为都定义为游戏,“游戏比文明更古老、更原始,文明在其最初阶段都是一场游戏。”
游戏玩家不是被动的消费者,而是艺术作品的联合创作者。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文化的游戏要素研究》一书中,阐述游戏在构筑虚拟世界这一点上,与宗教、艺术并没有什么区别,其认为文明就产生于游戏的行为之中。游戏的高互动性、过程的高参与感、不同的角色扮演,比其他艺术形式让人更直接地获得体验感,从而以新的视角去反思自我与世界。赫伊津哈还在书中描述了中国古代战争中的仪式感:大战在即,将军却悠然数着敌军的栅栏,秦晋之战中“请明日交锋”的典雅战书,展现了游戏精神如何将暴力转化为文明。赫伊津哈在书中给人们敲响警钟:“当游戏精神消亡,文明将沦为机械流程。”
许煜在《在机器的边界思考》中预言:“算法正把创造力变成可计算的概率游戏。”当AI生成的“人工艺术”甚至比画家的作品更受欢迎时,我们发现,算法几乎在接管我们的审美选择。“您的凡·高风格日出画已生成,耗时3.2秒。”AI绘画程序越是完美模仿大师笔触,越暴露出其本质是超级拼图游戏。它能重组30万张星空图的碎片,却不懂凡·高在给提奥信中写“星辰是活着的火球”时的战栗。许煜在书中冷峻指出:算法的核心是预测性“它要比你还更了解你自己以及你周遭的世界”,而人的自我选择可能被系统性的支配所吞噬,人工智能正在以效率之名蚕食创造领域。
艺术家该如何在机器的边界重获创作的个性?人类的创造又该如何不被算法同化?
当人们将“人工艺术”误认为是艺术创造时,数据中的神经网络无法理解莫奈的睡莲承载着光的哲学,八大山人的残山剩水暗藏着家国伤痛。算法可以模仿笔触,却无法复制一个灵魂在特定历史语境下的震颤。艺术家对AI的运用不应仅是顺应,而应是迎接挑战,通过不断的质疑在AI系统内植入异质性的种子。
在算法的游乐场里,不妨做个任性的孩子。在AI宣称要接管想象力时,艺术家的使命或许不是创作杰作,而是守护人类可以肆意玩耍的游乐场。“游戏最珍贵的特质,是明知假戏却甘愿认真的矛盾性。”赫伊津哈揭示游戏本质:“它创造临时性的新秩序,又随时准备打破它。”这种“自愿被欺骗”的悖论,恰是艺术家对抗AI的秘密武器。艺术家最有力的反抗或许是认真地当个“搅局者”。
或许人工智能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创造这种注定会消逝的游戏。算法能解析《富春山居图》每处笔触的数学向量,却算不出黄公望在江边枯坐四年时,看着山岚聚散体悟到的“无用的永恒”。
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像在故宫修复文物的老师傅,文物之所以能够留存千年,靠的是一代代修复人为之“续命”。这种固执的坚守,恰如赫伊津哈写下的箴言:“文明存续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能多精确地计算世界,而在于我们多珍视那些算不清的事物。”
也许艺术家们堆砌的沙堡终将被潮水带走,但沙滩上那些歪扭的脚印,才是人类不可复制的灵魂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