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中国髹饰艺术史》长北 人民美术出版社
最早,“漆”字出现在《诗经》里的时候,并没有三点水的偏旁。它以一木、一人、一水的结构,形象表现先民们徒手爬树、取叶为器、割树取漆的场景。早在约9000年前,潮湿的浙江地区,先民已懂得用天然大漆髹(xiū,上漆)涂器物,以增加它的美观,同时避免木器发霉、陶器渗漏。商代和西周时期,中原的髹涂器物已具备礼乐之器的庄严、华美与大气。到了秦汉时期,髹涂之器已经以美观、耐用、抗腐蚀等优点进入王公贵族与士大夫的日常生活。
像我这样的读者,是在李子柒的回归之作“紫气东来”上,首次目睹中国漆器的魅力的。李子柒展现的,正是成都漆器的典型装饰手法之一——雕漆隐花。木质老衣橱被天然大漆反复髹涂覆盖,接着,一只火麒麟被雕刀轻柔地镂刻出来,雕好的饰纹内,需要屏气慑息地髹金底漆、贴金银箔,待金底漆缓缓阴干后,再髹涂透明漆数遍,打磨抛光,至漆面光亮透水,最终,火麒麟在深紫色的老衣橱上蓦然回首,仿佛祥瑞的神兽从暗夜星空中奔驰而来。
在中国文化的浩瀚星空中,漆器艺术以其独特魅力占据了一席之地。然而,相较于丰富、厚重的髹饰艺术,有关髹饰艺术史的著作却并不多见。尤其是从工艺及艺术欣赏角度梳理漆艺璀璨发展史的著作,自沈福文先生于20世纪60年代主编《中国髹漆工艺美术简史》之后,始终难产。幸而,东南大学退休教授长北,举其数十年虔心钻研的成果,终于在今年暮春出版了《中国髹饰艺术史》,这本45万字的大书,章章有观点,句句有凭据,汇入中国各个时代的漆器插图1050幅,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展现了中国髹饰工艺由简明向繁丽发展,又由具象向抽象发展的艺术化进程。
在学术界,长北素有“漆痴”之称,她早年因家贫辍学,14岁就进入漆器厂当学徒,后通过夜校及业余大学完成学业。1982年,她师从张道一先生转向工艺史研究,张道一先生为她定下的目标是:“你的目标不是文物鉴赏家,该有成为史论家的自觉意识。”带着这一份深远的期待,几十年来,长北风尘仆仆地考察大漆髹饰工艺,为考察中国漆艺在海外的传播,她自费出国数十次,因为中国汉代、六朝、三国、隋唐时期的髹饰艺术品,如今大量收藏于韩国、日本和美国;而中国宋元、明清时期髹饰代表作,大量收藏于日本,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和英国的大英博物馆亦有收藏。
为了亲眼观察文物精美的细节,长北经常带着三明治,在博物馆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为了考察明清漆艺的发展,光是故宫博物院,她就去了上百次,从屏风到槅扇,从窗棂到扶手椅,从宝座到香几,从漆杯到捧盒,从梅瓶到图书匣子,每一个漆艺的细节,她都去拍摄,欣赏其在不同光线下折射的微妙光泽。
除了频繁去博物馆感受漆器的登峰造极之美,为了写作这本书,长北还着力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方面,她醉心于做田野调查,深入偏远作坊,记录漆匠们代代相传的匠作技艺,另一方面,她潜心梳理历代工艺典籍,在线装书中爬罗剔抉,研究漆艺迭代演变的关键节点。长北创造了独特的研究方略——将田野考察的成果与古籍考据的收获互为佐证,这种做学问的方法,既要读万卷书,又要行万里路,自然十分辛苦,但好处是既弥补了文献研究的枯燥,又突破了田野调查缺乏理论支撑的短板,最终深入浅出地理清了大漆髹饰工艺的生长、发展和演变的脉络。
打通案头文献、博物馆文物与工坊工艺之间的隔阂,是《中国髹饰艺术史》的一大特点。长北经年累月地流连在博物馆、漆艺工坊与图书馆的原始文献档案室中,采用了多学科互为穿插的研究方法,其资料收集范围覆盖考古发现、民间工艺谱牒及域外文献,互为佐证,十分丰富。通过长期深入的观察,长北还以跨学科视角拓展了文化阐释的深度,更突出了其研究格局的深邃感与立体感。
在选图方面,长北关注作品本身的经典性,还注重漆器收藏上的完整性,她很少在书中收入复制品图片与残件图片,力求以更美观厚重的方式,向读者呈现不同时代漆器的高韵气象与繁丽细节。她选取的漆艺代表作,既有时代特征鲜明的作品,又兼顾不同工艺和不同品种的漆器,这样的选择,既重视历史流变的动态性、关联性,又重视学者自身论点的逻辑推演,展现了治史方向上灵活多变的路径,不仅使得书籍的学术价值大大提升,也为读者提供了琳琅丰富的视觉享受。
如今快节奏的生活中,沏一壶茶,点一盘香,翻阅这本在印刷上极为考究的书,你会被漆艺在中国数千年来的发展史深深触动。漆器那么艳美又无比深邃,那么高古又绚烂夺目,有时低调如墨,有时高调如焰,有时闪烁如镜,有时温润如玉,它们的变化多端与丰富内涵,都被长北诉诸笔端,为热爱艺术、追求文化深度的读者提供了一次难得的精神之旅。这本书每一页都透着长北对漆器艺术的热爱与执着,它将带领你我远离喧嚣与浮躁,走进中国髹饰工艺的悠久历史与绚丽多彩的艺术世界,获得心灵的滋养与宁静。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华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