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华春
《古今图书集成》 中华书局影印版
一夜风雨,零落了初夏时节盛开的石榴花。驻足凝视,有的红瓣上还带着晶亮的水珠。这满地的落红,宛如两千年前丝绸之路上驼队的铃声,唤醒了尘封的丝丝历史记忆。
石榴,原产于巴尔干半岛至伊朗及其邻近地区,张骞出使西域后,将石榴引入中国。据《渊鉴类函》记载:“原博物志曰:张骞使西域还,得安石榴、胡桃、蒲桃;陆机与弟云书曰:张骞使外国十八年,得涂林,盖安石榴也。”
石榴还有许多别名。《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草木典第二百八十二卷中《石榴部汇考》之“释名”篇中提到的有“若榴(《广雅》)、丹若(《古今注》)、天浆(《酉阳杂俎》)、金罂(《笔衡》)、安石榴(《别录》)、三尸酒(《道书》)”。
汉武帝刘彻对这西域奇树青睐有加,下令将其种植于上林苑中。自此,汉朝皇家苑囿多了一抹炽烈的绯红。在《石榴部汇考》之“石榴部纪事”里有下面这样的记述:“《西京杂记》: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安石榴十株。”
魏晋时期,石榴不再只是皇权的符号,而是士族阶层的特殊脸面与思想精神的化妆品,是门阀士族显示身份尊贵的象征。例如,潘岳在《金谷集作诗》中写道:“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诗中的石榴,是西晋官员兼富豪石崇私家花园“金谷园”中的异木。
南北朝时,石榴与生活的交融更加密切,人们对石榴的种植已有所研究。贾思勰《齐民要术》安石榴之“栽石榴法”中写道:“三月初,取枝大如手大指者,斩令长一尺半。”同时,石榴在诗赋中也呈现了多元的意象。谢朓的“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延续了汉魏以来的石榴喻人。江淹《石榴赞》中的“美木艳树……缥叶翠萼,红华绛采”,对石榴的绚烂多彩充满了溢美之词。
大唐盛世,文人雅士赋予石榴的情感内涵愈加丰沛。李白《咏邻女东窗海石榴》里的“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含蓄流露了一种爱慕之情。韩愈《榴花》里的“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直抒了诗人怀才不遇的失落与感慨。柳宗元《新植海石榴》里的“芳根閟颜色,徂岁为谁荣”,表达了不知自身才华与抱负该为谁施展的悲叹。
北宋南宋,石榴有了更多的世俗气息。诗词中,欧阳修《西园石榴盛开》里的“乘兴便当携酒去,不须旌骑拥车辕”,表达了诗人游园时散漫闲适的心境。苏轼《次韵子由岐下诗,并引(其十六)石榴》中的“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写出了诗人赏花饮酒时的豪放与洒脱之态。范成大《题蜀果图四首 其三 石榴》里的“玉池咽清肥,三彭迹如扫”,体现了诗人享用石榴时的悠然自得。
在绘画领域,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宋代佚名的《榴枝黄鸟图》,以工笔细描红榴垂枝、黄鸟啄食,暗含“多子多寿”之意。同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南宋李嵩的《花篮图·夏》中,石榴与牡丹、栀子同置一篮,象征“富贵多子”。这些将石榴等自然之物转化为文化符号的手法,体现了宋代市民文化对雅俗共赏的追求。
陶瓷工艺方面,宋代定窑白瓷刻花石榴碗、耀州窑青釉石榴纹盘,花瓣上的刻痕不再追求华丽,而是贴近生活的简约写实。
元代,石榴作为果品,实用价值更大了。王祯在《农桑通诀》中说:“北人以榴子作汁,加蜜为饮浆,以代杯茗,甘酸之味,亦可取焉。”
明清时期,石榴成了世俗生活中的寻常之物。《金瓶梅》第七回描写西门庆带着小厮,跟着薛嫂到了杨家门首,“里面仪门照墙,竹抢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红楼梦》中更有多处提到了石榴,如第五回中,贾元春的判词前两句“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第二十七回中,宝玉“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第六十二回更以“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为题。
另外,石榴从观赏到食用、药用的功能拓展,在明清时也达到了新高度。李时珍《本草纲目》“安石榴”一章中说:“榴受少阳之气,而荣于四月,盛于五月。实于盛夏,熟于深秋。丹花赤实,其味甘酸,其气温涩。具木火之象,故多食,损肺齿,而生痰涎。酸者则兼收敛之气,故入断下崩中之药。或云‘白榴皮治白痢,红榴皮治红痢’,亦通。”
园林建筑中,石榴这时也是常见的景观元素。颐和园仁寿殿东种植的石榴,暗合“东榴金”的风水观。苏州怡园有棵百年石榴树,树干遒劲有力,枝繁叶茂,每年秋天挂满红艳艳的石榴,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音乐艺术中,作为歌词,石榴很早就是古代乐府诗的内容之一。梁元帝萧绎的《咏石榴》就是其中的代表。民间音乐方面,“石榴青”是流行在广西柳州地区的一种民间曲调,是经典民歌《山歌好比春江水》的前身。安徽五河民歌《摘石榴》已传唱百年,风靡四方,当代众多明星歌手都演唱过。
捡起一朵石榴花,指尖触摸它细密的纹路。路路相通,通向生活的方方面面;路路相连,连成一粒石榴种子里的千年中国。它用生动的事实告诉人们:文明的伟大,也藏在微小的种子里;它在岁月的土壤中,慢慢长成连接古今与未来的传奇。(作者为旧书收藏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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