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我是农民与土地的儿子。我不羞于承认这一点,也从未为此自卑。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农村里度过的,那里是我母亲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村口的道路越过漫长的小麦地与一片孤岛似的油菜花田,一直通向一座无名的山。那山是那么遥远,永远被一层浅蓝色的雾霭笼罩着,好像从天空折断后变色的残叶。出生在群山里的人未必会喜欢山,但这座山却坐落在一片平原之中。于是,我很小就产生了对“山”的向往。正是伴着这样的向往与凝望,我的人生开始了。
小时候喜欢看电视,四舅家有一台,我就一天到晚往四舅家里钻,每次都待到四舅家吃晚饭才回去。我从四舅家出来,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上没有灯,但这黑暗从未给我留下可怖的印象。各家正门那幽暗的轮廓下,不时传来熟人的谈话声或挥动蒲扇时不小心碰到下巴的声音。那时人们还不怎么用手机,言语和憨笑燃尽了夜的黑暗。回到家,母亲和姥姥已做好晚饭,将玉米糁倒在瓷碗里等我回来。农村家中的灯光像是无边黑夜里小小的星星,光芒尽可能笼罩在屋子里,虽昏黄,却足以照亮家的每个角落,好像全世界的温暖都汇聚于此。
后来,一间位于县城的小排房变成了我的新家。那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安逸又宁静,我在这里度过了小学和初中时光。我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会了第一个汉字“耳”,在朋友的帮助下学会了打乒乓球,在离家不远的柏油路上学会了骑自行车,又在父亲的影响下形成了对书和文学的偏爱。
初中是我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安逸、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几乎没有学习压力,和同学、舍友相处得轻松愉快。每晚我躺在床上,就像落在柔软的摇篮里,周围是那样静,未来是那样远,丝毫没有忧虑和担心,只有眼前从外面投射进来的灯光。我伸出手,试着在墙上做手影。熄灯号不知何时响起,入梦前,我便只记得困倦在柔和漫长的小号声中游走,忽远忽近,最终同我一起沉入夜的海洋。
后来我进入了临县的一高,由此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挤满了规则与制度,形式与限制,还有每周一次的考试。
在压力的催化下,我开始越来越叛逆。我们班在一楼,几乎每节晚自习下课我都会离开教室,到对面的花园小径享受夜的寂静,抚碰晚风的清凉,放空自己。我时常会问老师一些另类的问题,寻求不一样的答案。会考期间,我连续几天下午不吃饭去操场跑步,只为让身体分泌多巴胺,让自己快乐一些。还有一天早晨背书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小夜曲》的旋律,不顾被老师责骂的风险,我立即夺门而出,一人跑到校门前的空地上,闭上眼睛,感受自由欢快的旋律……
上大学之后,我交到了许多朋友。在这里,我和他们一起感受海的广阔与荒凉,一起呼吸夜的安宁与深邃,在小吃街品尝美食,在美术馆内为同一幅摄影作品驻足,在半马志愿者活动中感受生命的活力与热情,在所有与朋友共度的安宁时刻留下珍贵的回忆。他们为我驱散了高中时的孤独与偏执,让那段时光犹如一场昨夜幻梦。他们于我而言不仅是朋友,还是一起追寻文学理想的人。
一位朋友曾和我聊起农村,她说她受不了那样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可那时的我却感觉城市里的生活才是一眼望到头的,否则我就不会在暑假回老家时,在一处农田的旷野上感受到广阔、深沉以及温柔的沉静,看到了大地那悠远的呼吸……我想,我应该不属于城市。我是一只在湖面盘旋的候鸟,每一缕霞光都只会让我回忆起故乡的景色,我最终还是要回去。但在这里,我也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安宁。
来天津后,我喜欢上了滑冰。每当我站在那白色冰面上,就感到一种独特的、有别于旷野的安宁。虽然我上冰次数不多,更谈不上什么技巧,但我已为那片白色旷野树立了一个理想:一定要学好滑冰并有朝一日伴随着喜欢的旋律,在天然的结冰湖面上滑一次冰。家乡的村庄与县城没有滑冰场,这份理想与安宁,是独属于城市的。
除了喜爱的写作,我也向往其他艺术形式。学校报告厅有一架钢琴,在某次话剧排练的间隙,我问坐在身边的朋友有没有学过钢琴,她说没有,但她学过舞蹈。我说我很羡慕城市里的孩子小时候能报各种兴趣班,我们那个小县城里什么都没有。她当即回我:“但你有热爱的写作啊。”我一时语塞。原来,城市从未将我排斥在外。我就像和母亲闹别扭的孩子,表面上充满疏离,试图遮掩哀伤,但只需要母亲的一个拥抱,一切小情绪都会一扫而空。
一个初夏的夜晚,世界像一个合上盖的蒸笼,我走在校园里的花园小径,试图回忆起这座城市与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终将会离开这里,或许会到一个新城市读研,在一个新冰场学习滑冰。而终有一日,当我随结识的新朋友一同实现梦想,在穿过雪与松林的风的抚碰下,用冰鞋在冰面画出优美的曲线时,我一定会记起让这个梦想孕育发芽的原点。这些我所记得的,早已成为我生命与审美的底色。城市的故事并未终止,旷野上的沉静依旧涌动,我仍然在路上。
(作者系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系2022级本科生 指导教师 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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