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海边已经热了,山里似乎还是春的清凉。来自海边的我们,一路向山里走去,感受闽南山间别具一格的乡土风味。
朋友家里沏上的功夫茶,是今年刚采摘的佛手茶。蜷曲的叶片在开水的冲泡下舒展着,氤氲的热气里,那份翠绿似乎还带着山林的野性。山中初暖,是佛手茶芽初绽时的清香。茶树经了一冬的休养,新抽的嫩芽肥厚饱满,叶缘微微泛着鹅黄色。天蒙蒙亮时,茶农便背着竹篓上山了,不需甄别,全靠感觉,嫩芽带着露水落入篓中;新采的茶叶摊在竹匾里,阳光一照,竟泛出玉一般的光泽。炒茶时,铁锅里的热气裹着清香,飘出院子,与山间的雾气交融,酿成一种独特的山间气息。这气息不似花香那般浓烈,倒像是一首若有若无的山歌,时断时续地飘在风里。再看窗外,茶园里的新芽正在疯长,再过三日就会老在枝头——日头从来不等任何人。
从冬到春,吃了太多的柑橘,那滋味还在口齿间,便刻意去寻那山间的芦柑园。园里,去年结的果子早已摘尽,新开的花却悄悄爬上了枝头。从春到夏,从花到果实,小小的柑橘几乎得走过四季。柑花小而不起眼,白中透着淡绿,五片花瓣微微内卷,像是羞于展示自己的美。但它的香气却不容忽视——清冽中带着蜜意,一阵风吹来,整个山谷都浸在这芬芳里。养蜂人把蜂箱搬到果园边上,蜜蜂们忙进忙出,将花香酿成蜜。这蜜色如琥珀,舀一勺对着阳光看,里头还晃着细碎的花粉。
老醋坊的师傅们懂水滋味。他们说,立春到初夏的山泉最宜酿醋,水质清冽又不失绵暖。山涧水面还漂着几片新落的竹叶。这水与糯米拌了,在缸里慢慢发酵,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开封。此刻的醋缸静静蹲在院子里,任由谷雨在缸沿敲出细碎的声响。偶尔有好奇的麻雀落在缸边,低头啄一口醋醅,立刻被酸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家中老母亲,年轻时酒量颇高,年纪大了,不喝酒了,却喜欢在饭后喝上一小口醋。她说最好的就是糯米醋。
五里街上,小食摊也换了春味。艾草正绿,妇人们采了嫩叶,捣成青汁和入糯米粉,包上花生馅、红豆馅,做成草粿。蒸熟的草粿碧绿如玉,咬一口,艾草的清气便溢满口腔。提着竹篮的女人在叫卖枇杷,新摘的枇杷一串串的,个头不大,却新鲜,翠绿的叶子上还沾着细细的绒毛。都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里的节气要比山下慢才对,可我们来时,市面上都还没有当季的枇杷,这山里倒先有了。是赶着让我们率先品尝这夏的滋味吗?且不考虑这节气问题了,剥了一个试试,酸甜刚好,是记忆中枇杷该有的味道。
春江水暖鸭先知,山里的白鸭,上一刻还在水里游着,下一刻便被和石橄榄一块炖了端上了桌。桌上少不了一碗苦菜,鲜翠的叶子,却有着特别的苦味,爱吃的人欲罢不能,不爱吃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煮面线的阿婆在汤里加了新摘的枸杞叶,嫩绿的叶子在乳白的汤中浮沉,像是游动的小鱼儿。
山里的滋味,不在名贵的食材里,而是藏在这些平凡的细节中:茶芽上的露珠,柑花间的蜜蜂,醋缸边的雨滴,米粿里的艾香。说到底,是山的味道,是水的味道,是阳光与云雾的味道,更是那些守着醋缸、茶树、柑园的人们,用一辈子光阴酿出来的生活之味。
何以咏春味,不妨尝尝这山里的酸甜苦辣,人生个中滋味,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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