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林元沁

5月初的夜晚，温度适宜，东海县曲阳镇赵庄村水晶电商创业园外，“水晶书记赵中刚”直播间开播不久，收看人数就迅速攀升到1.5万。同一时间，200公里外的宝应县鲁垛镇，5名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的村干部正聚在一起开碰头会，为即将开展的农产品直播张罗选品、敲定方案……

面对数字经济的浪潮，曾经在田间地头奔走的村干部们主动拥抱互联网和新媒体平台，从“田头”走向“镜头”，用实实在在的创新和创意为乡村振兴赋能助力。这些转变，仅仅是一场场技术与角色的跨界，还是意味着基层治理与乡村发展有了更多新的路径？

拒绝流量焦虑，创新而不跟风

“家人们，这是我们田洼智慧农业园的新品种——大黄冰糖脆，一口咬下去，嘎嘣脆、甜如蜜！”5月4日晚，宿迁市宿城区蔡集镇田洼智慧农业园的直播间里，田洼村党总支书记吴沅锴举着一个金灿灿的甜瓜，对着镜头热情推介。直播间里弹幕刷屏，订单数字不断跳动。

“别看我现在这么熟练，其实刚开始连镜头都不敢看，说话也磕磕巴巴，硬着头皮上。”让吴沅锴下定决心豁出去的，是田洼智慧农业园里滞销的西红柿、萝卜、黄瓜等农产品。虽然农业园已和市区商超达成合作，找到农产品部分销路，但仍远远解决不了问题。

看到一个又一个村干部借着网络直播平台，把村品、山货卖到天南地北，吴沅锴心动了。他白天跑到田间地头了解农产品生长情况，晚上抱着手机观摩学习直播话术和运营技巧。“最难琢磨的是直播话术，比如介绍农产品时，既要通俗易懂突出优点，又要有趣味性留得住网友，还要注意不能说出敏感词。不仅如此，一边介绍一边还要看直播间网友的反馈，随时调整内容，如果节奏把控不好，直播间人气立马减少。”

渐渐地，吴沅锴发现，不少网友喜欢看他一边介绍产品，一边唠家常，特别是聊聊村子里的近况和趣事。于是，靠着真诚又接地气的邻家小哥风格，他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赛道。“这份独属于农村场景的真实性与沉浸感，或许才是真正的‘流量密码’。”吴沅锴感叹。

在新媒体平台，一个账号从零开始到积累一定粉丝数量，是一段特别难熬的过程。触网“新手期”的村干部们，不仅要克服技术短板，还要直视心理压力：“同样的题材，为什么别人拍了就能火？”“同样的产品，为什么我们的无人问津？”不少触网的村干部难免陷入流量焦虑，在“得干下去”和“干脆放弃”的念头间徘徊。

对此，作为较早在网络平台“尝鲜”的村干部，泰州市姜堰区蒋垛镇许桥村党总支副书记陈鑫有着自己的理解。“坦白说，流量若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效益，当然是件好事，但关键还在于把握创新与跟风的本质区别，要有分寸。如果盲目跟风，不但容易陷入焦虑，还往往和初衷背道而驰。”他告诉记者，有一段时间他为了涨粉，几乎每隔一天就推出一条作品，粉丝笑称“鑫仔很忙”。如今，他更加注重质的提升和效果导向，在服务好村民的同时，通过学习和实践，不断摸索出更适合许桥村的题材和表达方式。

流量是“火种”，敢用更得善用

记者采访发现，网络“冲浪”格外踊跃的“村级选手”，要么自身地理位置欠佳，要么资源禀赋相对匮乏，想要迎来更进一步的发展，似乎总缺“一把火”。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网络平台上活跃的人气，是点燃这些乡村进一步发展的“火种”。

淮安市淮阴区马头镇淮泗村地处淮安与宿迁交界，地理位置较为偏僻，这些年发展总是不太见起色。90后李浩曾是一名成功的创业者，后来返乡担任淮泗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他发现，不少久居城市的网友特别喜欢观看乡村生活，于是尝试将其在村里工作的日常，以及跟村民们交往的家长里短拍成短视频发布。凭借极具个人风格的视频作品，李浩的“小李来了”账号很快收获第一波热度。

李浩“火”了，但四面八方的质疑声也随之而来。从发布第一条作品开始，就有网友留言说李浩博眼球、博流量。还有村民认为，这个年轻的村书记是不是有点“瞎折腾”。就连李浩的家人，也觉得他想靠一部手机，让多少年都没发展起来的淮泗村致富，有些过于自信了。

面对各种质疑与猜测，李浩没有打退堂鼓，“既然选择把工作展示在网络平台上，就要有接受大家检阅的勇气。我的镜头对准的是鲜活真实的农村生活，我们引来的每一分流量，最终都流向助农兴农，带领老百姓致富，我相信能够获得认可和信任。”他带领30多名村民，收集房前屋后种植的黄豆，制作豆皮、豆腐和豆油，张罗起土特产推广销售。他多次鼓励村民“要敢创新，不要怕错，你们大胆试，研发费用村里报销”。由淮泗村豆皮制作而成的“倒头辣条”，很快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出圈”的产品，节假日期间，慕名而来尝鲜的省内外游客常常把村里围得“水泄不通”。

如今，“小李来了”抖音账号已收获100多万粉丝。通过这个窗口，李浩每周定期直播，宣传推介本地大米、黄瓜、香瓜等特色农产品，累计帮助村里销售产品200万元，为淮泗村集体增收近30万元。

“村干部责任事项较多，日常事务庞杂，当网络流量成为人们关注的重点时，更要保持应有的定力，不能被一些无意义的流量所裹挟，要保持一份清醒认知。”江苏省委党校社会和文化教研部主任薛莉说，当前村干部“触网”热潮中，既有展示乡村风采、助力乡村振兴的亮点，也有流于形式、喧宾夺主的杂音。她建议，村干部们在用好网络传播乡村好产品、好故事、好政策的同时，更要重视打造乡村特色品牌，回应群众关切，特别是要警惕个人包装、流量至上等倾向，把时间和精力更多放在察民情、解民忧、谋发展上，用实绩赢得群众认可，用行动守住为民初心。

流量要变销量，“网红”要变“长红”

采访中，大多数村干部和地方部门都有一个共识：任何短期流量都难以替代长效发展机制，没有优质的内容和产品作为支撑，短期的热度一旦过去，很快就会遭遇瓶颈。如何从“引凤来巢”的流量吸引，向“固本培元”的基础设施升级、产业链延伸，既当好“网红”，更做好“长红”的推动者？

开展水晶直播以来，“水晶书记赵中刚”在当地几乎家喻户晓，继而火到了全国各地。面对不断攀升的热度，东海县曲阳镇兴西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赵中刚并没有满足于现状。“水晶销售有其规律性，通过不停复盘数据，我们发现，水晶品质、款式乃至直播时间等，都会对受众的购买意愿造成影响。”看着阶段性起伏的销售数据，赵中刚认为，要把流量变成实实在在的销量，必须吸纳更多专业人才，保证产业链的稳定性。

兴西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水晶产业，但村民手工制作的水晶制品尺寸参差不齐，难以规模化销售。为此，赵中刚引入专业电商运营团队，培训村民精挑水晶原石，控制产品尺寸误差，以标准化规范生产。同时，他带领村民筹建“兴西村水晶电商产业园”，开展全方位电商知识培训，帮助全村销售水晶制品800多万元。从线上到线下，“水晶书记赵中刚”这一“个人IP”，正迅速转化为引领集体共富的新动能。

今年年初，依托即将揭幕的农文旅项目“鲁垛拾分田”，宝应县鲁垛镇的几名年轻村干部组团打造一个新媒体团队。“在试水过程中，我们尝试了多种内容形式和风格，最终确定瞄准专业新农人的‘赛道’，结合农业科普、带货助农等，为镇里现代农业发展助力。”团队主创成员之一、宝应县鲁垛镇崔王村党支部书记周钦权说。鲁垛镇党委书记陈婷婷告诉记者，镇里为这群年轻人配备了一个拍摄小团队，并尽量避免对村干部日常工作的干扰，同时在选题机制、主题策划上加强引导，让内容生产更加精益求精。

随着直播间和助农短视频的热度攀升，吴沅锴也意识到，农产品的热销单靠一时的流量难以持续，重要的是产品的口碑。因此，他推动田洼智慧农业园完善供应链，从园区种植、分拣加工、产品包装、电商销售、物流配送建立标准化体系，推动村企共建电商配送中心，打造“线上下单+线下配送”模式，确保每一单产品都能保质保量送到消费者手中。

“网友买过一次觉得好，才会成为回头客。”吴沅锴在直播间增设“溯源环节”，带网友走进智慧农业园，展示农产品的种植环境和分拣包装过程。如今，他的直播间拥有固定粉丝群，田洼的草莓西红柿、冰激凌萝卜、羊肚菌等农产品不仅销往全国各地，还吸引周边城市的游客前来采摘体验。2024年田洼智慧农业园实现营收800万元，其中线上交易50万元，田洼村集体经济收入达130.92万元。

“直播带货只是起点，我们的目标是打造‘田洼优选’农产品品牌，让智慧农业真正带动村民致富。”展望未来，吴沅锴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