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在中国，古往今来的读书人无不孜孜以求自己的居所中能有一个单独的空间作为书房，在那里读书写作，驰骋思绪。初唐诗人王勃的诗句，“直当花院里，书斋望晓开”即彰显着其对书房的留恋与喜爱。

　　检索中国现代文学史诸多名著，我们会发现，这些作品有许多并非出自富丽堂皇的书房，而是写于被称作“亭子间”或类似“亭子间”的斗室之中。所谓“亭子间”，原指上海石库门建筑的一部分，诞生在上海20世纪二三十年代。作为石库门的一部分，亭子间一般建在灶披间之上，晒台之下，正房后面楼梯的中间。七八平方米的空间，狭小阴暗、冬寒夏热，大多用作堆放杂物或佣仆的住所。过去，一些贫困的市民和小商贩常在此栖身，一些作家也曾散住于此。鲁迅初到上海时就是住的亭子间，他的《且介亭杂文集》就是在虹口横滨路景云里的亭子间完成的。因亭子间在越界筑路的半租界上，故取“租界”字形一半而言之。当时鲁迅左邻右舍的亭子间里，还住着叶圣陶、茅盾等人。鲁迅所住的大陆新村，和瞿秋白的亭子间仅隔一条马路，二人经常在一起谈论时事、文艺，共同领导左翼文化运动，结下深厚的友谊。瞿秋白在这里写出了《王道诗话》《出卖灵魂的秘诀》等12篇杂文，编辑了《鲁迅杂感选集》。巴金曾把自己在亭子间的生活写进小说《灭亡》里，周立波在1935年到1937年间写过许多文艺评论，后结集出版，书名就叫《亭子间里》。茅盾当年为躲避南京政府的通缉住到景云里，整日隐居，足不出户。正是在这里的亭子间，他第一次用“茅盾”为笔名写出《幻灭》《动摇》《追求》三部中篇小说。由此看来，在一段时间里，穷苦的文人、作家很多人都曾经有过一个共同称谓的“书房”——亭子间。方寸之间的亭子间里苦中有乐，蕴含着人生的情趣和奋斗往事，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有的亭子间文化。

　　当今时代，人们的生活水平、生活质量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仅就居住条件而言，尽管目前还未能做到大多数居者“有其书房”，但基本上，只要是喜欢读书的人，居室中都会有一两个书柜或是书架。回忆过往，我也曾有过一段类似“亭子间”的经历。记得那是1978年初冬，我供职于某市政府机关，已经娶妻生子，还没有固定的住房。当时的领导为了解决无房户的困难，决定在机关独身宿舍（俗称独身楼）中辟出几处房间，作为年轻夫妻的临时住房。分配给我的临时住房在“独身楼”的三楼正中间。因那栋楼属临街建筑，当年楼房设计者为了街容美观，在三楼正中设计出一个尖顶，这就使得我除了分得一个房间，又多得了与之毗邻的一个尖顶小屋。那间小屋只十平方米左右，坐北朝南，对我而言可以说是绝好的“亭子间”了。迁居后我高兴极了，当天就在小屋里摆下一张小桌、一把椅子、一个两米高的书架，把当时自己仅有的差不多一百册图书全部摆上。其时，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早已开始文学创作，差不多每月都会有文章在当地报刊发表。那些日子，每天晚上待家人熟睡，我便只身进入自己的“领地”读书写作直至深夜，节假日更是足不出户。记得当时一报纸副刊曾有一专栏，专发散文随笔一类文章，每周一期，每期刊发前遇有稿件不济之时，编辑往往头天下午给我打来电话索稿，要求翌日早晨上班前务必交稿。稿件时而还属“命题作文”，对此我从不推辞。往往是接过约稿电话忙完工作后，草草吃过晚饭，便进入我那“亭子间”埋头写作。有时需查找的资料手头不足，便立刻去找我当年的老师查询。那时身边并无打字机可用，稿件写成后为“自留底稿”，还需用复写纸抄写两份。这样忙完之后，窗外的街灯已经熄灭，东方显露出熹微的曙色。“独身楼”的生活延续了一年半左右，组织上为我分配了一套60平方米左右的住宅，两室一厅一厨十分方便，却因此而丢掉了“亭子间”，此后每每想起还时有怅然若失之感。一年半的时间里，寒暑易节，在那个鸽子笼似的逼仄狭小空间，我完成了自己最初的两部散文集大部分篇章的写作，计二十多万字。

　　光阴荏苒，如今，经组织安排，我调来另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已愈四十年。因工作需要，在这里，我除供职于机关外，还曾长期在省市作家协会兼职。我深感这是一处地肥水美、有着丰厚文学艺术底蕴的所在。退休后的这些年，仍有诸多文友来我的工作室或书房，共同切磋创作事宜。在日常的交谈和切磋中，大家时常提到前辈作家当年在亭子间里刻苦读书、精心创作的奋斗精神。一次，有位文友收到某刊物的稿费，在一间很小的夫妻店请大家小酌。小餐馆的房屋举架较高，就餐的餐厅是厨间上面间壁出的一个房间。坐定之后，几位文友共同说起，此餐厅大小和结构极像亭子间的格局。于是，前辈作家当年在亭子间的经历遂又成为大家共同谈论的话题。还有人干脆建议店主人把店名改为“亭子间”饭店，作为文友们此后经常聚会的场所。听罢我们的议论和建议，店主小夫妻竟然十分赞赏。此后的几个月间，文友们不但常来此聚会，还共同谋划着协助“亭子间”饭店的改造事宜。只是后来因女儿读高中陪读一事，店主夫妻需迁居异地，此事未能如愿。但是，对于诸多文学前辈们当年在亭子间里刻苦读书写作那段经历的尊崇与忆念，却如涓涓细流，千回百转，萦绕于众多文友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