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 王艳明 邓 腾
2014年9月26日,笔者在黄旭华院士的办公室对其进行了第6次访谈。当谈及他以逾花甲之年、以核潜艇总设计师的身份,不畏风险,在南海某海域亲自指挥“404”号核潜艇进行极限深潜试验时,笔者问他缘何有如此的气魄和担当,他严肃而深情地回答说:“从我入党那天起,我就默默地告诫自己,当祖国需要我一次把血流光,我会义无反顾;如果需要我一滴一滴地流,我也无怨无悔!”
2025年2月6日,黄旭华逝世,享年99岁。这位与笔者相识相交12载、始终鼓励与支持我的伟大科学家,默默而坚定地履行了他的诺言,为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悉闻噩耗,笔者泪眼婆娑,黄旭华伟岸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眼前。
初识黄旭华院士
2013年一个初春的清晨,当朦胧的晨曦洒在中国核潜艇总体研究设计所的院落里时,在进入大门500余米左侧的绿树环绕的红砖小广场上,一位中等身材的银发老人正闪展腾挪:静则马步吐纳、动则弹腿跳跃,招式时急时缓、张弛有度。约半小时后,老人面庞红润,遍体生津,闲庭信步而归。
笔者事前了解到黄旭华每日清晨必到此处练习自创的太极长拳,故特地起个大早。果不其然,笔者如愿见到了这个场景,并依据此前得到的照片确信这位晨练者必定是黄旭华,于是饶有兴味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照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记录下一幅幅矫健的画面。
上午8时半,笔者在院士助理刘军青的带领下叩响了黄旭华办公室的门。黄旭华热情地起身相迎,并将我们引至沙发就座。简要自我介绍后,黄旭华探出半个身子,面带笑容,逐一询问笔者带去的三位研究生,了解他们的学习及生活情况,并介绍自己读大学时有趣的学习与生活情况,这让他们紧张的情绪渐渐松弛下来,办公室里的气氛很快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返校的途中,几位研究生不住地感慨,没想到黄院士竟这般和蔼可亲,没有一点架子,就像一位慈祥的爷爷。
自此,笔者与黄旭华开始了工作交往,迄今已有12个年头,他像老父亲一样,自始至终给笔者以热情的接待和周全的支持,让笔者如期且高质量地完成了项目任务。笔者的20余位研究生也先后得到黄旭华语重心长的教育与指导,他们永远记住了这位可敬、可亲、可爱的老爷爷。
跌宕求学 荒岛克艰
黄旭华祖籍广东揭阳,出生在广东省海丰县田墘镇。1938年初,黄旭华和长兄一道,徒步抵达因日寇侵略而迁入揭西山区的百年名校聿怀中学。在日机的啸叫声中、蚊蝇肆虐的甘蔗林里以及透风漏雨的草棚下,黄旭华系统地接受了较为全面的科学文化教育,成绩优异,并培养出了顽强不屈的毅力。
1940年夏,战事骤紧,黄旭华远赴桂林中学读书。北上梅州时,因错过考期在广益中学栖身一载,穷困窘迫,几近饿毙。1941年夏初,黄旭华经过两个月的晓行夜宿、舟车劳顿,终于在8月初抵达桂林,顺利通过桂林中学的入学考试,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在历史悠久的桂林中学,黄旭华接受了严格的半军事化训练及系统性的学习,汲取了柳亚子女儿、曾任宋庆龄秘书的姑苏才女柳无垢的渊博学识,继承了数学老师许绍衡的代数才赋。同时,他也被柳无垢、巴小泉等老师的进步思想所感染,从而激起了他对于个人前途和国家命运的深刻思考。
1944年6月,日寇铁蹄逼近,黄旭华匆匆结束桂林中学的学习,出广西、越贵州,历经艰险,于8月底抵达重庆,在教育部特设大学先修班栖身学习。翌年,黄旭华既获得了中央大学的保送资格,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国立交通大学录取。最终,他选择进入国立交通大学造船专业学习。在这里,黄旭华既接受了西方先进的知识体系与科学观念的熏陶,又得到了国内诸如叶在馥、辛一心、杨槱等国内造船大师的耳提面命。
与此同时,黄旭华也凭借其优秀的音乐才能与表演天赋,加入了国立交通大学的进步学生社团“山茶社”,积极参加各种文艺活动。在“护校运动”中,他振臂疾呼、冲锋在前;在让国民党当局悚然心惊的“五四营火晚会”中,黄旭华不仅积极参加各种表演,而且竭力维护晚会秩序,阻挡国民党特务的破坏。在“山茶社”被国民党特务盯上而暂停后,黄旭华又成为新的进步社团“大江歌咏团”及“晨社”的骨干力量乃至负责人,而且开始参加地下党组织的学习,接触革命思想。在此期间,黄旭华多次机智地与国民党特务周旋,经过一系列血与火的洗礼,黄旭华终于在1949年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完成了从进步学生到革命者的蜕变。
伴随上海解放,黄旭华也走出大学校园,在上海市委党校系统学习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坚定了为党和国家奋斗终身的理想信念。党校结业后,黄旭华先在华东军管会船舶建造处工作,接着出任招商轮船局局长于眉的秘书;1952年秋,被调往上海港务局担任团委书记。在这些岗位上,黄旭华充分展现出优秀的组织、协调与领导能力。然而,从政不是黄旭华的职业追求,回归技术工作才是他的志趣选择,经过一番努力,黄旭华终于在1953年春调动到船舶工业管理局从事专业技术工作。在船舶工业管理局,黄旭华继续跟随业师辛一心从事船舶设计与制造工作,也跟随苏联专家学习了常规潜艇的设计与制造技术。
1958年,国际政治波诡云谲,我国研制核潜艇的“09”工程诞生了,黄旭华因其优秀的专业能力被秘密召至北京,参与我国第一代核潜艇论证与设计工作。1965年,中国核潜艇总体研究设计所在渤海湾的一个荒岛成立。在这个岛上,黄旭华带领研究所的设计人员克服常人无法承受的各种困难,攻克一个个技术难关,使我国第一代两种型号的核潜艇逐渐清晰起来。
终于,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鱼雷攻击型核潜艇带着全国人民的期盼和全体研制人员辛勤的汗水顺利下水了,中华民族拥有了捍卫国家安全的海上苍龙。接着,在弹道导弹核潜艇的研制过程中,黄旭华创造性地提出并运用了“毒蛇”理论、“尖端与常规”创新思想,并大胆取消大陀螺设计,积极协同弹道导弹研制及发射系统的设计与试验,经过诸多的曲折与艰辛,我国首艘弹道导弹核潜艇于1981年4月30日成功下水。
在我国一代两型核潜艇的定型、完善过程中,黄旭华不畏凶险,指挥并参与了一系列的重大试验。1988年4月,年过花甲的黄旭华还以核潜艇总设计师的身份,亲自带领试验人员执行核潜艇研制中最危险的试验——极限深潜。他因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参与极限深潜的核潜艇总设计师而名垂史册。
高尚的家国情怀
在坎坷凶险的求学生涯中,黄旭华悟出了如果国家不够强大,莘莘学子也难有一块读书的净土。在亲眼看见侵略者狂轰滥炸、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后,他选择了科学救国的道路。在经历了残酷地下斗争的淬火磨砺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后,他铸就了自己矢志报国的家国情怀。
在1958年加入核潜艇研制时,组织就告诉他干这一行可能一辈子只能做“无名英雄”。黄旭华没有犹豫,就此30年没有回过老家,并背负“忘恩负义”委屈,默默地“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他不止一次对笔者说,他这辈子对不起父母兄弟姐妹、对不起默默支持他的妻子、对不起始终深爱着他的女儿们,但他也更坚定地告诉笔者,“对祖国的忠,就是最大的孝”“此生属于祖国”。黄旭华不仅乐享“无名”,而且对自己的付出“无悔”“无求”,甘之如饴。黄旭华经常说,我的心始终在核潜艇上,我的梦想就是核潜艇更上一层楼。随着年纪渐长,黄旭华对事业的眷恋愈加醇厚,在90岁高龄后仍然天天坚持上班。
晚年,黄旭华开始着眼于未来,渴望以他为代表的第一代核潜艇人开创的事业能够得到可持续的发展。为此,黄旭华向中国船舶集团有限公司719所捐赠1100万元设立“黄旭华科技创新奖励基金”,用于鼓励为核潜艇技术创新作出重要贡献的科研人员。
近年来,一直住院治疗的黄旭华不止一次地询问医生:“我啥时候可以出院啊?我要回去上班。”他的心始终在他的事业上魂牵梦绕。
虽然黄旭华永远地离开我们,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核潜艇事业,但他以毕生奉献所践行对祖国的忠诚与担当必将激励着更多的后来者传承与发展他的事业。
行文至此,心潮澎湃、泣不成声,谨以此文深切缅怀与追忆敬爱的黄旭华院士……
(作者单位分别为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省科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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