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算法成为我们观看世界的“滤镜”，当数字界面几乎完全介入了人与自然的直接接触，影像艺术何为？12月19日，由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指导、广东美术馆主办的“广州影像三年展2025”在广东美术馆新馆（白鹅潭馆区）正式开展。

此次在新馆的首展不仅是该学术品牌在全新地标空间的重要亮相，更标志着影像艺术在科技、人文与公共领域交汇处的新探索。展览总策划、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指出，在技术加速与生态压力并存的今天，“影像的未来不仅关乎媒介形态的演变，更关乎在复杂世界中公共感知的重组与更新。”而本届三年展，正试图在像素与银盐、虚拟与物质、全球与在地的交界处，重建我们与现实世界那根若即若离的纽带。

从“看见”到“感知”

步入广东美术馆新馆二楼展厅，观众首先会被一种严谨而理性的氛围所包裹。这里没有传统摄影展中常见的大幅风景或人物肖像，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混合媒介作品——织物上交织的影像、金属板上蚀刻的光影、摄影拼贴和喷墨打印等，墙面上还配以严谨而学术化的介绍文字。这或许正是本届三年展给观者的第一个提示：它邀请你用的不止是眼睛，还需要用大脑以及整个身体与感知系统，去深入思考影像艺术的意义。

本届三年展的主题是“感知生态学”，共汇聚了来自全球25个国家和地区的80余位艺术家的最新作品，从视觉文化的核心切入，探讨在数字技术与生态现实交织的背景下，影像艺术如何回应人类感知方式的重塑。

王绍强表示：“在技术加速与生态压力不断加剧的当下，人类的知识、记忆与现实感愈发依赖于算法主导的视觉环境而生成，与之相应，我们的注意力结构与感知方式也在被重新塑造。”他指出，中国古代画论中有“观物取象”的观看哲学，意思是视觉从来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建构与意义生成的过程。而当代影像实践所面对的核心问题，已不再是图像生产技术本身的更新，而是在这一条件下我们如何通过影像理解自身与世界的关系。

大多数人如今都生活在一个视觉超载的时代，但“看见”不等于“感知”。而“感知生态学”这个主题则为我们追问：在算法推荐和屏幕界面生活的包围下，我们如何还能保持一种鲜活的、直接的、有深度的感知能力？影像艺术在此并非答案本身，而成为了一种探索的路径。

让影像超越“观看”

本届三年展由三大主题板块、大湾区特别板块和资料文献单元组成，从技术实验到生态反思，全面覆盖当代影像艺术的核心议题。它们如同一部交响乐的不同乐章，共同探讨着“如何观看”与“如何感知”的命题。

第一板块“新模拟：后数字时代下的扩展摄影”堪称一场“感官唤醒之旅”。策展人米歇尔·普瓦韦尔（Michel Poivert）对本报记者表示：“我们见证了摄影语言的一场真正‘重塑’，即‘新模拟’（Néo-Analog）美学流派的兴起。”他希望通过这个单元，强调回归身体感知、触觉经验，回归与物理材料的直接对话的艺术理念。

米歇尔表示，在当今气候变迁的背景下，摄影艺术家们在对地球生态现状的纪实呈现之外，正积极探索着一种全新的视觉路径，以激发人们对自然元素的感知与关注。艺术家们将人工智能、数字技术与手工创作相结合，创作出摄影—纺织、摄影—雕塑等新奇的艺术形态，并通过这些材料实验与媒介探索，希望能重新激活人类对光、水、土、火、木与金属等自然元素的感性经验。例如，法国艺术家布兰基察・日洛维奇（Brankica Zilovic）的作品《巍然其首，峻极我心》，是通过在缎面布上进行数码打印，以及棉线刺绣和拉丝金属编织，让十多块织物的表面模仿出不同地域的山水风光，以此唤醒人们对自然元素的原始感知。正如德国哲学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所言，这种“安宁与减速的美学”，能让观众在快节奏的数字生活中慢下来，重新找到与自然的共鸣。

在人人都是摄影师的时代，我们每天在屏幕上滑过无数张完美无瑕的图片。虽然便捷，却也让我们遗忘了摄影原有的丰富质感——老照片的颗粒感、暗房冲洗时的不确定性，甚至相纸拿在手中的微妙的触感。在第二大板块“感官的地层”，策展人何伊宁希望通过聚焦影像的“物质性”，带领观众们为冰冷的数字影像重新找回失落的“体温”与“手感”。该板块也呈现了一批艺术家如何通过回归传统工艺、探索物质载体，对抗视觉的“扁平化”。

中国艺术家蔡东东的作品《给予》正体现了这一实践方向。艺术家将暗房视为图像生成的母体，一个孕育视觉的神秘空间。为了将这一隐秘的图像生产过程转化为可感知的视觉形式，蔡东东搭建了一间真实的照片冲洗房间，通过精心布景，以摄影与装置艺术方式呈现给观众，使不可见的创作过程成为作品本身。房间里的显影盘、夹子、未冲洗的相纸、灯光设备与各种暗房工具看似随意散落，实际上构成一个充满细节的现场，让人可以在作品前驻足许久。通过艺术家的创作，观众可以找回被日常数字化生活所磨钝的感知触角，重新感受到影像是与材料、工艺、身体感知紧密相连的存在。

从沙漠到海洋，从地表到大气层，地球的每一处都承载着人类活动的“记忆”。第三板块“涟漪：时间、历史与生态的交织”由常驻伦敦，并拥有法、英、阿尔及利亚多重文化背景的策展人陶丝・达赫玛尼（Taous Dahmani）策划。她以“涟漪”为隐喻与研究方法，探索人类活动对生态的跨时空影响，尤其是借“石子入水”的意象，揭示了人类的行为如何像涟漪一般持续塑造当下的生态现实。

例如，中国艺术家龙盼的《一颗孢子的独白》用单频影像装置搭配矿石，讲述生命在环境变迁中表现出来的坚韧；王岩的《冬日种荚》通过透明胶片与LED灯箱的组合，将植物种子的细节放大，让观众看到自然与镜头的对话；英国艺术家阿耶莎·哈米德（Ayesha Hameed）的《我歌咏大海，我是林间人鱼》装置作品，让我们重新审视海洋，以全新视角理解环境与自身的关系。

本届广州影像三年展还特别设定了大湾区特别板块“潜生之地：地方语言与文化共同体”和资料文献单元。前者通过聚焦粤港澳大湾区的自然景观和方言，展现多元文化共生的独特魅力；后者则以两条平行时间轴，梳理了中国与世界摄影史的50个关键节点，从早期光学实验到当代数字技术，从艺术家的标志性作品到重要理论，让观众理解影像艺术的发展脉络，为欣赏本次展览的议题和当代作品提供知识背景。

打造南方影像艺术的国际名片

王绍强介绍道，自2005年以“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之名启航以来，到2017年更名为“广州影像三年展”，这一学术品牌已走过二十年。它从最初的摄影专题展，演进为如今涵盖更广阔的影像艺术生态、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重要平台。而本届展览移师全新的白鹅潭馆区，不仅意味着更大的物理空间，更象征着其学术视野与文化包容性的一次扩容。

对于广州、广东乃至大湾区而言，这场影像三年展的意义远超一次普通的影像展览。作为连接中国南方影像艺术与国际当代艺术的重要平台，广州影像三年展不仅为本地的观众带来了全球前沿的艺术体验，更让大湾区的文化生态在国际视野中得以展现。

从地域发展来看，本届三年展的举办进一步巩固了广州作为南方艺术重镇的地位。展览中对大湾区在地文化的关注，既挖掘了本土文化的深层价值，也促进了区域内的文化认同与交流，大大丰富了大湾区的文化内涵；从行业影响来看，本届展览通过跨文化、跨媒介的艺术实践，推动影像艺术突破传统边界，不仅为国内外艺术家提供了交流合作的机会，也为中国当代影像艺术的发展注入了新活力，让南方影像艺术在国际舞台上拥有了更响亮的声音；从社会价值来看，本届展览以“感知生态学”为主题，也回应了当下数字时代的普遍困惑，引导我们思考在算法主导的视觉环境中，如何重新理解自身与世界的关系。

正如王绍强馆长所期待的，影像可以成为“联系世界、历史与公共经验的重要通道”。“广州影像三年展”正试图打开这条通道，并邀请每一位观众步入其中，在观看与沉思中，重新学习感受这个世界的重量、温度与联结。本次展览将持续至2026年5月5日，而这场关于视觉、感知与意义的思辨之旅，值得人们放慢脚步，亲身前往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