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

　　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韩国作家韩江，表彰她“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韩江最广为人知的小说便是《素食者》，这本书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主人公英惠因为做了一场有关杀戮的噩梦，便选择不再吃肉，成为一名素食者。在韩江的笔下，这个本来很简单的故事围绕英惠的丈夫、姐夫、姐姐三个人的视角层层铺开，英惠的过去、遭遇和结局渐渐呈现，缠绕得令人窒息。

　　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韩江提及创作《素食者》期间为之困惑与痛苦的问题：“一个人可能成为全然纯洁的存在吗？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拒绝暴力？我们拒绝从属于人类这个物种会发生什么？”

　　拒绝暴力是韩江小说中最常见的主题之一。暴力的内涵和外延是什么？它的边界又在哪里？除了肢体、语言、精神暴力，暴力是否还披有更为隐蔽的外衣？无爱、冷漠、拒绝沟通、偏心、期待等等，所有能造成伤害的行为是否都是一种暴力，只不过严重或是细微、明显或是隐藏而已？或许，很多以爱之名实施的行为也不可避免地裹挟了未为人知的暴力，我们均是暴力的实施者、受害者链条上的其中一个纽结——认识到暴力的多样性，是打破暴力的第一步。

　　“我们中间横亘着刀”，这句话道破了暴力的本质。暴力就是横亘在人们之间的那把刀。英惠的一生都笼罩在暴力之下，她从小就被父亲的暴力之刀砍得伤痕累累。小说中，英惠的父亲是一个用摩托车绑着狗一圈又一圈骑行，直到狗吐血累死的残暴之人，一个随便对子女动粗，硬把肉塞到英惠口中强逼她吃下并甩巴掌的父权代表。很难想象，在父亲日复一日的暴力中长大的英惠，会留下怎样无法愈合的伤口。

　　结婚后，英惠又生活在丈夫自私无爱的冷暴力中。她的丈夫之所以选择和她结婚，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平凡，且能够像保姆一样照顾他生活的妻子。他对她没有丝毫的爱意和关心，在英惠不断做噩梦、整夜失眠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需求是否得到满足。最终，他选择和妻子离婚。冷漠无情何尝不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隐形之刀？这把刀横亘在夫妻之间，慢慢割出一个无法跨越的深渊。长期处在这样冰冷的婚姻关系中，英惠就像行走在长长的黑暗隧道中，看不到一点亮光，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不再吃肉是英惠逃离一切暴力的潜意识选择，然而却发展成她母亲所说的“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的悲惨结局。英惠选择以自毁的极端方式拒绝暴力，她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拒绝进食，拒绝存活，所以她被人认为已经“疯了”。英惠是真的疯了，还是只是被人认为疯了？正常和疯癫的界限又该如何定义？符合大多数人的行为模式就是正常，不符合的就是异类，甚至被界定为疯癫吗？或许，她只是不愿再向充满暴力的世界妥协。正常与疯癫的界限，不该由多数人的行为模式来定义。

　　跟英惠一样在暴力中长大的姐姐仁惠，则选择成为别人认为的“正常人”，她开店养家，照顾丈夫和小孩，照顾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妹妹。但是在这些正常行为的背后，没人看到和在意她内心的苦苦挣扎，她觉得“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死去，现在不过跟幽灵一样”“始终觉得那个深不见底的伤口正在张着大嘴要把自己吞噬掉”。如果说英惠属于被写到极致的小说主角，那仁惠则是现实生活中大部分人的映照。但最终，在英惠的坚持下，姐姐终于理解了她，阻止了为英惠插胃管的医生和护士，不再强迫英惠吃任何东西。而生命逐渐走向枯竭的英惠，仿佛得到了灵魂的滋养，周身散发着一种平和的气息——理解，打破了暴力的桎梏。

　　韩江除了将英惠的故事写得触目惊心，也深刻地塑造了仁惠、姐夫等角色，将人性的复杂、黑暗、罪恶、挣扎、脆弱、不可救赎写得淋漓尽致。韩江被评价为“能把细节用到尽头的作家”，她用最平实的语言将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得震撼人心，这便是《素食者》的独到之处。正如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所说，韩江的每本书都在做文体试验。她带着问题和思索进行写作，将问题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予以深度解剖，却不负责提供答案。也许，很多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每个人的心中。愿每一个在生活中挣扎的人，都能在遭遇黑暗后依然坚守内心的光明，最终挣脱暴力的枷锁，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