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蕙欣 上海市上南中学南校初三(4)班
“金石华彩,知白守黑,方寸之间,刀走凌云志,字形流云姿。”初次读到这句子时,我正站在朋友的工作室里,看她刚刚完成的十二生肖印谱——虎啸深林,龙潜云海,鼠嗅稻香,都在那一方方朱红印蜕中活了起来。石质粗粝,印文却细腻如玉,仿佛每个生灵都从石中苏醒。就在那一刻,我决定要走进这个方寸世界。
第一堂课比想象中朴素。老师取出一块青田石,递来一柄钝头刻刀。“先学临摹,再学写稿。”他说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飘落在刻毡上。我依样在石面上勾勒回文,刀刃与石头相遇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般轻柔。但不过半小时,握刀的手指已泛红发胀,脖颈也僵硬起来。刻完第一方“日利”吉语印,石屑沾了满袖,图案却歪斜如醉汉。我盯着那些崩裂的笔画,心里顿生退意。
老师用鬃刷轻轻扫去石粉,蘸印泥的动作像在给伤口上药。“篆刻是修心的功夫。”他指着印面说,“你看这处破边,像不像老梅的断枝?残缺处反而见生机。”我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墨色的润枯之间,确有同样的道理。
那个周末,我磨平了第七方失败的习作。青田石在水磨砂纸上画圈,发出催眠般的摩擦声。当石面恢复如初生的蛋壳般光洁时,我忽然明白了“知白守黑”的深意——留白与着墨同样重要,如同人生需要留有余地。重刻的“如意”二字,终于有了流云般的姿态。印泥在连史纸上洇开的瞬间,竟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此后每个周日,篆刻成了我的静心课。刻过《论语》里的“温故知新”,石屑飞舞中仿佛看见夫子抚琴的身影;刻过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刀刃游走时似有剑气纵横。最难忘的是刻“江山如画”闲章时,恰逢建党百年。我选用寿山芙蓉石,以汉印风格雕琢。当印面钤在宣纸中央时,那抹朱红像极了我每天飘扬在学校的国旗。
如今,我的刻刀盒里已收着三十多方印。有的印文如老僧补衲,有的布局似星罗棋布。但最珍贵的,是篆刻教会我的事:在让人眩晕的快时代,原来还有这样一种需要以毫米计时的技艺。它让我懂得,真正的力量往往藏在最轻柔的坚持中——如水滴石穿,如春苗破土。
收获的季节,我开始教邻家小孩刻简单的姓名章。看他小手紧握刻刀的模样,我忽然理解老师当年说的“刀法即心法”。或许这就是传承,不是把石头刻成艺术品,而是把时间刻进生命里。一方印石很小,小到只能容下几个篆字;一方印石又很大,大到能装下三千年的文明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