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江林
车子沿白龙江逆流而上,转过最后一道弯,山风裹着云絮扑进车窗。松针的清冽、野果的甜香,还有那股熟悉的湿润——这是白云村在呼吸。曾在此工作二十五载,离别也已十五秋,这片云竟还记得我。
迭部县白云村,海拔两千多米的数字,不仅刻在村委会墙上,更烙进每个山里人的生命。我们奔跑时会喘,却总爱放声呼喊,似要把高山的清润气息全装进胸膛。
群山如黛,相拥环抱村落。东侧湿地广袤,芦苇丛中鱼肥蛙壮;南边白龙江奔腾不息,清澈见底。晨雾从山腰苏醒,如母亲掀开蒸笼,裹着草木清香袅袅升起。山尖刚镀上金边,山脚松林仍沉浸在墨绿梦境里。
白龙江在村口放缓脚步。春初开冻,孩子们爱舔食岸边冰柱,清甜滋味至今留于舌尖;秋日江水碧莹,圆石青苔如水墨晕染,小鱼在石缝间嬉戏。这潺潺水声,入梦便再未远去。
横跨江面的吊桥名为“利民桥”,老桥木板被岁月磨得温润,记得五月杜鹃漫山时,孩童伏在父亲背上过桥上学,父亲的喘息与桥下水声交织,成了童年最安心的记忆。
大院的老松愈发苍劲。“工”字楼已然焕新,唯“林海安澜”的照壁依旧。秋阳为鎏金大字镶上银边,云影流过新建住宅楼的浅黄墙面。坐在石凳上,看云慢慢裹住夕阳,金光漏在“长征林业局”的老牌匾上——白云守着的,何止是林子,更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
白云,这片孕育了无数林业人的沃土,见证了几代人辛勤耕耘、奉献青春乃至献出生命的历程。烈士陵园里,每一座土丘都承载着难以忘怀的过往。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把白云生处过成故乡——春育苗、夏巡山、秋防火、冬清林。那些穿行林海的夜晚,云在头顶飘荡,露水浸湿衣襟。累了便靠在山石上,看云隙星子,听远山狼嚎。那时总以为日子还长,山永远青,云永远白。
寨子深处的古树群新挂“双百”古树牌。其中一棵小叶杨高达48.2米,树龄已上千年了,被收录在《甘肃林业史话》中。几十棵小叶杨虬枝盘曲,需四五人合抱,恰似我们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林业人,在此成为彼此的依靠。树影斑驳间,仿佛又见工友小憩,就着云气啃窝头,笑声惊飞林鸟。
秋云最懂这片土地。它们绕林海生,顺溪流走。阳光穿云而过,将柞树红、桦树黄染得透亮——那红浸着松脂的厚重,似老林业人晒裂的掌心;那黄裹着霜气的温润,像食堂师傅递来的热窝头……
记得在腊子口巡山,浓云骤起。茫然间,远处传来呼唤声,穿透云层,带着炊烟暖意。循声而去,在云深不知处寻得人家。
如今,白云村已成为生态文明小康村。老伙计们在村口开起农家乐,墙上挂着当年造林的黑白照片:青春脸庞灿烂笑着,身后是新栽的树苗。如今幼苗已亭亭如盖,我们的鬓角却染了秋霜。
傍晚独坐半山,看夕阳将云海染成金红。远处腊子口在暮色中沉默,令人想起“更喜岷山千里雪”的豪情。我们这代林业人,从“长征林业局”的红色血脉里走来,何尝不是在续写新的长征?
下山遇见放牧归来的老阿妈,她一眼认出:“你回来了。”刹那间泪眼模糊。原来在白云生处,我始终有家。
临行那日,云送我至山口。回望处,秋树在云间沉浮:冷杉的绿是底色,柞树的红是印章,白云则是岁月画卷上最温柔的邮戳。想起寨里老人的话:“天上的云是过客,村里的云是归人。”
虽将远行,但我深知,此后无论走多远,只要仰望天空,就会看见岷山深处的白云村——那里的云认得每个游子,记得每段青春。
而我们这些把年华献给林海的人,都成了云里最轻又最重的乡愁。恰如寨中古树,根脉深扎此土,魂念长绕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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