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编者按
德国医生保罗·阿思密(1869-1935),20世纪初来到中国,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抵达重庆,在此开办了当地第一家德国现代医院,这也是中国第一家德国现代医院。他游历过中国许多地方,尤其是四川盆地、川滇藏区、长江三峡地区。同时代,国人的游记多寄情山水,借景抒情;与之相比,外国人的游记偏重客观记录,关注自然环境、社会民生。《从内卡河到扬子江:一位德国医生的中国岁月》一书以及内页大量照片,为我们走近一段中国近代史提供了很好的资料。
《从内卡河到扬子江:一位德国医生的中国岁月》保罗·阿思密 克丽斯蒂娜·阿思密 著 海娆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年春天,我在初次阅读《汉娜的重庆》德语版时,偶然在网上发现了德国医生保罗·阿思密的故事。他于百年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行医,最终葬在重庆文峰塔下。
偶遇德国医生中国往事
八旬高龄的汉娜在她位于德国北部乡下的家中,回忆遥远的童年往事,她还清楚地记得小闺蜜多洛丝在重庆南山上的家。那幢房子飞檐翘角,绿树掩映,像一只雄鹰盘踞在文峰塔下的悬崖边。她在那里度过了许多快乐难忘的时光,房间里优质木地板散发的异香,至今还在她的鼻尖萦绕。作为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我当然也知道那幢房子,我知道它在抗战时期一度是德国大使馆的办公处——这也是它迄今最广为人知的历史。
汉娜在回忆录中称它为“阿思密房子”(Assmy-Haus)。“阿思密”是什么意思?我立即上网求助,一个以阿思密命名的德语私人网站进入我的眼帘。原来“阿思密”是德国姓氏。该网站是为纪念一个人——保罗·阿思密,他正是那幢房子最早的主人。他是一名德国医生,1906年受德国外交部委派,孤身来重庆创办医院,坐诊行医。1916年,他买下南山文峰塔下的一块地,计划建一座疗养院,让病人在炎热的夏天能够更好地康复。但“一战”结束后德国战败,医院关闭,建疗养院的计划落空了。于是,他在那里为家人和自己建了那幢度假屋,并以开私人诊所为业,继续留在重庆行医,直到1935年病逝于重庆。家人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房子旁边的松树下。网站是其后人为纪念他而创建的,上面有他在中国拍摄的大量照片、写下的日记,以及后人为他撰写的生平事迹。阿思密的妻子是中国人,两人共育有四个孩子,孩子们后来都到了德国。
原来那幢房子的谜底在这里!我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于是赶紧跟网站联系,询问网站内容的版权情况。两天后,网站负责人、阿思密医生的孙媳妇克丽斯蒂娜回信了。她很高兴我对网站的内容感兴趣,如果中国的出版社想翻译出版这些内容,她愿意免费转让出版权。“阿思密医生的日记和照片的内容都是中国的,它们应该回到中国。”她这样写道。
优先获医生孙辈授权翻译
这个消息既令人惊喜,也令人感动。阿思密医生的日记是用德语的库伦特体写成的,这是一种古德语的草书体,20世纪中期已停止使用,如今即便是普通的德国人也读不懂。阿思密医生的孙子沃尔夫冈从2004年开始整理祖父遗留的大量照片和文字资料。由于日记的阅读难度太大,他专门请来语言专家,把日记“翻译”誊抄成现代德语。不幸的是,沃尔夫冈于2009年10月1日病逝,而那时整理工作尚未完成。他的妻子克丽斯蒂娜接力了这项繁杂辛苦的工作,最终于2015年帮助丈夫实现了遗愿——为阿思密医生设立网站,把他留下的珍贵史料挂在网上与人分享。
我因为当时要翻译《汉娜的重庆》无暇他顾,联系国内出版的事宜便搁置了下来。2019年秋天,我专程去看望了“阿思密房子”,还在房子的一侧找到了阿思密医生的墓碑。它黯然而坚实地伫立着,碑上的几个阴刻红字格外夺目,显然是新涂了红漆。原来阿思密医生并未被人彻底遗忘。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坐诊行医直到生命终结,他的事迹值得我们了解和铭记。
有一段往事不得不说。刘伯承是新中国的开国元帅,阿思密曾为他医治过眼伤,可这件事在阿思密网站上并没提及。我立刻去求证,竟然发现了更多相关史料。一位叫柯岗的作者在《刘帅印象记》中写道:1916年护国战争期间,年轻的刘伯承在攻打丰都的战斗中右眼不幸受伤。之后,他被人辗转送到重庆,住进了宽仁医院。在这里,他得到了德国医生阿思密的悉心医治,历经两次手术,伤口才得以治愈,并成功安装了假眼。“关河五十州”在《谋帅刘伯承》一书中,同样提及阿思密为刘伯承医治眼伤的这段往事。甚至部分报刊文章还写道,刘伯承元帅在自己的回忆录里也有相关叙述。
于是我又想到翻译的事,不知进展如何,就给克丽斯蒂娜写了封邮件询问。对方很快回复了,说真巧,刚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邮件,也是询问翻译的事,只因她工作太忙还没回信。如果我想翻译,她会优先考虑我,因为我是她创建网站之后,第一个跟她联系并表示有兴趣翻译的人。
流落海外的中国记忆终回归
翻译的难度超过了我的想象。陌生的术语和知识,我可以借助词典和学习来解决;不懂威妥玛注音,我也可以现学现用。可那些用奇怪的拼写所构成的中文单词,查都没法查,我该拿它们怎么办呢?原始日记的字迹潦草难认,给德语专家也造成困惑,有可能导致被“翻译”誊抄后的单词跟原文有出入,再加上汉字的同音多义特点,我怎么才能保证我的翻译无损原文的史料价值?思来想去,除了靠推测去查资料核实反证,还得厚着脸皮请教专家学者,竭尽全力,希望我的翻译能最大可能地忠实原文。正如我在注释里所写,对于不太确信的译处,我都加了注脚,附上原文,以期得到大家的指正。
这些由一个德国人在百年前的中国写下的文字和拍摄的照片,不仅经历了漫长时光的侵蚀,还承受了巨大空间的颠簸,走过了从中国到德国,又从德国返回中国的遥远时空之旅。因此,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书不够完美,它的日记部分少了一页,还开了两处小天窗——那里的原始手迹连德语专家也无法辨识;还有些照片也不够清晰,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别忘了,这是从岁月深处挖掘的出土文物,难免带着岁月的刻痕和风霜。但这无损它的价值,就像断臂无损维纳斯的美。重要的是,这里有我们中国百年前的样子,有我们民族艰难前行的脚印,有一个异国行医者人性的光辉。好在这段曾经流落到海外的中国记忆又回到了故事发生地。
还是那句话,故事是他们的,但历史是我们的。
(作者为旅德作家)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海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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