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

建军节那晚，与退役老兵兄弟们相聚，军旅生涯是永恒的话题，唱的是《雄伟的井冈山》《咱当兵的人》。我无从军经历，却为有这样的弟兄而自豪。推杯换盏间，从即将来临的“抗战胜利80周年大阅兵”，聊到1984年国庆大阅兵。老兵说，那某某方阵，就是我所在的部队。我最喜欢那次阅兵，就为看那劈枪。“嚓嚓嚓”三声劈枪动作，干脆利落，把精气神凝聚在刀尖上。亮剑！

话别时，相约来年建军节。我沿着望园路向北走，离家也就三公里许，徒步权当锻炼。台风“竹节草”刚过，夜晚闷热异常。军歌的豪气，借着酒精燃遍全身，以至于错走至了桥下。那是河流的跨线桥，桥下是工程队的工棚。

时序向秋，蝉声依旧，近处的草丛间，已有秋虫在矜鸣。我驻足稍歇，回望都市的灯火。感慨南桥镇越发像个城市：上海之鱼、九棵树艺术中心、博物馆、言子书院……都是在这二三十年间成就的。正呆想间，忽然传来萨克斯的吹奏声。那声音疙疙瘩瘩像秋虫在调试歌喉，再细听，吹的也是《雄伟的井冈山》。我疑心那是幻觉，循声往前拐过弯，见一年轻人在桥下吹萨克斯，我保持着一段距离倾听，渐渐沉浸在萨克斯优美的旋律中。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等他歇息的当口，我问他怎么来这里吹奏？他说这里离居住区远，不会扰民。每个周末，有好些音乐爱好者自发来这里。这时，我才注意到，有几位年轻人正骑着小蓝车过来，随即拿出萨克斯，在这个年轻人边上或坐或站，面对深沉的田野演奏起来。其实，刚才我听到工棚里也传来“哔哩哔哩”的唢呐调试声，还以为这里住着一个清音班呢！

我说巧了，刚才和老兵相聚，他们也唱《雄伟的井冈山》。我问你们当过兵吗？年轻人说没，但父亲是老兵，上过战场，我从小就喜欢听他用笛子吹奏这乐曲，这歌是献给父亲，更是献给军人的。其他人有的说当过兵，可没打过仗。说完，他们润了润喉咙，一起吹奏起来：“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飘。开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五六把萨克斯齐吹，那气势雄浑、从容、执着。只有对乐曲内涵有深刻理解的人，才会奏出这样的效果。而他们却都是年轻人。

人们一般认为，如今年轻人养尊处优，缺乏奋斗精神，甚至缺乏理想信念。其实，我们真正理解他们的有多少？他们也许不会有上几代人的慷慨激昂，但在骨子里，有着深沉的家国情怀和与国咸休的担当！尽管他们生长在和平年代，可他们知道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南京大屠杀，懂得有国才有家的道理。母亲大地是不容侵犯的！

一曲终了，宁静拉回我的思绪。这时我发现，在桥下不远处，已来了操着不同乐器的年轻人，他们是按同类乐器组合的，既保持距离避免干扰，又相互呼应着。那些吹萨克斯的后生，吹起了《马刀舞曲》，明快激越；民工走出工棚，用唢呐吹起了《抬花轿》，黄土高原迎亲的喜庆跃然眼前；手风琴演奏的是《打虎上山》，旋律流淌出一派北国风光，杨子荣跃马林海雪原的情景。长笛和小号吹奏的乐曲说不上名字，但都悦耳好听。上夜班回家的人，停下电瓶车，站在立交桥上倾听；那白天里风风火火的工程运输车，也静静泊在路旁，娴静得像个处子。

乐曲催送着我前行。四野里，蝉声停了。只有蟋蟀、金铃子、纺织娘和许多不知名的昆虫，仿佛有人指挥着，在草丛间演绎着大自然的天籁。此起彼伏。上弦月像母亲遗忘在梳妆台上的发卡，在天宇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