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舜
我偶尔做饭,却爱逛菜场。周末的天刚蒙蒙亮,我的脚不由自主就往巷口那个乱哄哄的露天集市溜达。说它是集市,其实不过是城市缝隙里自然生发的一处所在,却蓬勃得惊人。
菜场里最先撞见的是四季。春天是掐得出水的嫩韭、紫红油亮的香椿、带着山野气的春笋,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的春野菜。端午一到,深绿油亮的粽叶、气味清冽的艾草便倚在角落。盛夏时节,摊位上的色彩便陡然浓烈起来:滚圆蒙霜的西瓜、顶花带刺的黄瓜、憨沉的冬瓜和淌着清汁的碧丝瓜。秋风起时,又换了妆容:鼓囊的毛豆、沾泥的紫芋、带沙土的花生,间或还有沾着松针的菌子、褐黄油亮的板栗……时光就在这摊头色彩的更迭、气味的转换里无声滑落,寻常的草木瓜果泄露着光阴的秘密,酿成一曲朴素的四季清欢。
这地方最热闹的是声音。卖菜大嫂的吆喝拖得又长又亮:“莴笋三块两根——鲜嫩嘞!”旁边卖鱼的老张嗓门更大:“跳水鱼!刚离水的跳水鱼!”主妇们精得很,指尖熟练地掐着菜叶,一分一厘地计较。若遇见自家田里种出的菜蔬,菜农那朴实的笑容便如泥土般厚实,末了还要硬塞几根葱蒜给你:“自家长的,不值钱!”那绿意仿佛也带着泥土的慷慨温存,悄然递入你手中。
这露天菜场像个“江湖”。修补匠坐在矮凳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手里的活计一丝不苟;配钥匙的摊位前永远排着两三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在喧嚣里。拖着巨大音箱的卖刀人最是惹眼,菜刀斩向铁丝,脆生生断成两截,引得围观的老头们啧啧称奇。最绝的是推销“神奇口香糖”的小伙子,他挤在人堆里,大声说道:“您吃了它试试!保管口气那个香——”他把“香”字拖得九曲十八弯,“甜丝丝,香喷喷!”
日头升高,喧声更甚。我拎着手中沉甸甸的蔬菜鱼肉退出人群,恍然间发觉:这方寸之地,岂止是购置一日三餐的所在?分明是一锅滚沸的人间烟火。
世人多爱逛街、逛商场,图的是消遣或采买新潮物件,我却偏爱逛这烟火蒸腾、气味混杂的菜场。不为赶早抢鲜,也不为精打细算,单是置身于这片鼎沸的市声里,看时令流转,观人间百态,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与踏实。
走出这蓬勃的巷口,身后的喧嚣与生机依旧在晨光暮色里蒸腾。它不精致,甚至带着粗粝的野性。然而,正是这份在夹缝中扎下的根,在喧嚣里舒展的叶,在讨价还价中汩汩流淌的生之热望,才最是熨帖人心。这鼎沸的市声烟火,何尝虚幻?分明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