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都市报全媒体记者兰春
盛夏时节,树木撑起一片翠绿的华盖;乡间公路穿越林地与水田,延伸至山坳中的村庄。麻石咀自然村,就坐落在这片被树木环抱的土地上。
这个自然村隶属于进贤县三里乡金红村行政村,20余栋老房子依山而建。20世纪90年代初,不请自来的白蚁开始日积月累地侵蚀这些房屋,至今已所剩无几。村民胡自松父辈留下的老宅,历经岁月风雨,也因白蚁侵蚀而倒塌,仅余残垣断壁和一些木梁。
4年前,一场短暂的白蚁防治行动效果不佳,人与白蚁的拉锯战仍在持续。
入侵
严重蚁害“掏空”了山村
麻石咀自然村是一个典型的“空心化”山村,20余栋砖木结构老房散布林间,已陆续倾颓。村民胡自松家的老房2015年因白蚁侵蚀被拆除,现仅存半面残垣。记者用木棍轻戳残留木梁,内部已被蛀空。胡自松回忆,当时发现墙体布满蜂窝状孔洞,爬满白蚁,重建计划只得放弃。
一戳就碎的树干。
仍住在村里的胡爱德带记者参观自家老屋。尽管外墙经过翻修,但卧室木横梁已腐朽不堪。“晚上总能听见床头吱吱声。”她说每年3月白蚁繁殖期,整个村子被阴影笼罩,夜间白蚁趋光而至,甚至钻入纱窗缝隙,严重侵扰生活。
2021年,江西农业大学昆虫研究所调查发现,麻石咀自然村存在多种白蚁混合危害,需防治面积达300亩。
“该村92%的房屋遭受白蚁侵害,房前屋后的木材、木质结构和柴堆中均可见大量白蚁及危害痕迹,村边树林中胸径20厘米以上的樟树及其他杂木也遭白蚁蛀蚀。”参与调查的江西农业大学昆虫研究所教授王建国表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GB/T 51253-2017)建设工程白蚁危害评定标准》,该村房屋建筑和园林植被的白蚁危害均属最严重的第三等级。
被白蚁蚕食的树木。
白蚁不仅蛀空了老屋,更“蛀空”了整个村庄。这个曾住有近150人的村庄,如今仅剩10余老弱妇孺常住。整洁的水泥村道直通各家院门,却难见人影。胡自松表示,多数村民因蚁患选择外迁,老宅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翻建又面临蚁患威胁。白蚁不仅蛀空了老屋,更“蛀空”了整个村庄。
斗蚁
“十八般武艺”难降“无牙之虎”
麻石咀自然村村民与白蚁的“战争”已持续30余年。这种被称为“无牙之虎”的小虫,虽无利齿却威力惊人,能破坏地基、毁坏房屋。年过七旬的村民万查德回忆,最初村民对白蚁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侵蚀。
为抵御白蚁,村民们拿出了“十八般武艺”:用杀虫剂喷杀、点蜡烛诱杀、开水浇灌、柴草火攻,但都收效甚微。
“麻石咀自然村有台湾乳白蚁、散白蚁、黑翅土白蚁、黄翅大白蚁和扬子江近扭白蚁。”王建国说,白蚁的危害与其食性有关,主要以草木中的纤维素为食,其中木质纤维素更受青睐。
王建国表示,当地老屋大多是砖木或土木结构,其中木构件特别容易被白蚁侵蚀。如果没有人干预的话,危害非常严重。就目前来看,麻石咀自然村出现的白蚁有主副巢之分。倘若村民家中纱窗未关,它们会迎光飞入室内。一旦在室内筑巢,将对室内房屋、木质家具结构造成巨大危害。
由于白蚁种类多、防治难,若无专业人员指导,可能会越治越多。这些做法虽然短期内看似有一定效果,但可能惊扰白蚁,破坏蚁路,导致它们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增加彻底灭治白蚁的难度。
困局
农房白蚁防治尚处于“盲区”
麻石咀自然村的老房子普遍存在安全隐患,部分已出现危险迹象。村民曾尝试修缮,但因白蚁问题严重,修补效果有限。
金红村、麻石咀自然村负责人及村民反映,2021年6月进贤县相关部门曾派人进行短暂白蚁治理,但效果不理想。村民胡青飞回忆,当时两三名工作人员对老房及周边树木喷药,并在树下铺药后便离开。金红村党支部书记吴胜国称,因后续资金不足,治理工作未能持续。专家王建国指出,白蚁防治需结合化学、物理和生物方法,且必须定期检查维护,强调长期监控是防蚁关键。
连日来,为了弄清麻石咀自然村白蚁防治到底“该谁管,怎么管”,记者先后采访了进贤县三里乡人民政府、进贤县住房保障中心和进贤县林业局。
进贤县三里乡党委副书记、乡长范秀福就麻石咀自然村白蚁防治困局接受采访时表示“情况基本属实”。
进贤县林业局营林股陈小明向记者表示,根据机构职能划分,进贤县林业局只负责林地的病虫害防治工作。“即使麻石咀自然村需要进行白蚁防治,我们也只能向三里乡提供技术指导,因为没有防治专项经费。”
根据相关规定,住房城乡建设部门负责全市城市房屋白蚁防治管理工作,仅向社会免费提供城区范围内新建房屋白蚁预防及15年包治期内房屋白蚁复查与灭治的无偿公益服务,不再提供既有房屋和其他领域发生白蚁危害的有偿灭治服务。
进贤县住房保障中心白蚁股钱思思就麻石咀自然村防治困局表示,当前,南昌无论是当地住房城乡建设部门,还是所属乡镇、街道,均无专项经费进行治理,农村房屋白蚁防治仍需村民自行出资聘请第三方机构。
探索
他乡经验如何照亮门前路
麻石咀自然村白蚁防治工作,按江西农大昆虫研究所早前制定的实施方案,要分三期推进。其中,首期预计要花费一年时间、费用30余万元。
这笔资金对以务农和打工为主的金红村及麻石咀自然村村民而言难以负担。范秀福表示,三里乡正积极向县里争取支持。南昌市住建服务中心白蚁防治科曾吉华指出,当前城市白蚁防治成效显著,但农村防治仍缺乏系统措施和明确责任部门。
记者了解到,在破解农村白蚁治理困局方面,国内多地已有成功经验。
2010年,四川成都在全国率先出台《成都市农村集中居民区房屋实施白蚁预防规定》,明确将行政区域内所有农民集中居民区纳入防治范围,并进一步细化了操作办法。
与江西相邻的浙江,于2020年启动“一村三名”(即传统村落和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白蚁综合治理工作。通过三年行动,浙江412个白蚁危害严重村落的蚁害治理率达到100%,有效保护了一大批历史建筑和传统风貌建筑。
在白蚁防治实践中,浙江探索出多项创新举措值得借鉴。例如加强技术创新,开展白蚁防治数字化应用场景试点,打造“白蚁全生命周期综合防治”服务平台,实现了白蚁危害的智能识别、自动报警和实时监测。
记者手记
麻石咀自然村白蚁防治的困局,暴露了农村房屋管理、维护的漏洞。在城市中,白蚁防治有明确的管理规定和专门的部门负责;而农村房屋却陷入职能部门间的权责模糊。住房城乡建设部门称“无法管理”,林业部门仅负责“林地蚁害”,乡政府只能“向上争取”。2021年县里的短暂防治成为“走过场”,恰恰印证了缺乏统筹的防治注定徒劳。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记者实在难以想象,麻石咀自然村4年前的一场白蚁防治,竟在采访多个部门后,仍无法找到当时组织、牵头防治的单位。整个过程如同走迷宫般,陷入“找也找不到”的焦虑与茫然。
7月底,记者离开麻石咀自然村时,一位村民站在老宅废墟前喃喃自语:“父辈的屋子就这么没了。”他的叹息,何尝不是对家园重生的期盼?
来源:江南都市报值班编辑:周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