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呼林
夕阳如同一面铜镜缓缓落下,将最后一点光芒留在人间。此时的村庄,像极了邻居家的那条大黄狗,正欲合上双眼,准备进入甜美的梦乡。院墙下的向日葵耷拉着脑袋,露水在叶隙间悄悄凝聚。小黑猫弓着脊背,尾巴不安地甩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厨房,发出饥饿的呜咽,一声,两声,与何大婶唤儿回家的呼喊,一同融进渐浓的暮色里。
起初,这暮色还是一片橙红,像柿子一样的颜色,给云朵染上软糯的糖霜。村庄被这样一染,就披上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袍子。远处的山峦也被这色调点燃,山腰间的梯田在橙红里泛着金光,那原本巍峨的山峰,变得柔和起来,仿佛裹着薄毯的巨人正在休憩。门前的小河蜿蜒成流动的琥珀,留下潮湿的皂角香在风里飘散。
“咣当”一声,一扇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李大爷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能够得着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他颤巍巍地坐在门槛上,从布兜里摸出一袋旱烟,烟锅头明明灭灭,眼睛里似乎泛着泪花,倒映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扎着蝴蝶结的小孙女放学归来,听到她银铃般的欢叫,李大爷的嘴角立马高高扬起,急忙伸出双臂。
没过一会儿,屋内就传来李大婶粗粝的呼喊声:“老头子,饭都快要凉透了,还不进门?”说话间,声音裹着饭菜香飘出了窗户。李大爷应了一声:“来喽!”他随即拿起立在牛槽边的拐杖,缓缓转过身去,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屋内。木门“咣当”阖上的一瞬间,他佝偻的背影融进暮色,把最后一缕橙红晚霞挡在了门外。
村西头原先有个坝,拦着一汪清亮亮的活水。暮色漫上来时,那水面便成了天空的镜子,将橙红的晚霞、黛紫的云翳,连同坝上歪脖子柳树的剪影,都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可随着岁月流逝,那坝渐渐没了用处,曾经嬉闹的孩童也不再光顾,唯有几棵白杨树,还是先前的模样,每次路过,都会看见修长的枝丫在风里摇晃。
炊烟在暮色中,呈现出淡淡的白色,袅袅娜娜地升起。风一吹,便化作丝丝缕缕,与天边的晚霞交织,混杂着麦香和草香飘入鼻孔。不仅如此,那香气里还藏着车前草的清甜和灶膛里木柴燃烧的焦煳气。昏黄的灯光照亮墙上歪歪扭扭的年画,场面极度舒适。
渐渐地,橙红色的天空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像被清水晕染的胭脂。天空的云朵此时被染成了淡紫色,多像仙女遗落人间的纱幔,若隐若现。家家户户院子里的灯逐渐亮了起来,光晕里飘着细密的蚊虫,时而多,时而少,绕着一抹亮光,上下飞舞盘旋,像一群精灵。穿堂风掠过晾晒的蓝布衫,惊醒了打盹的小黑猫,“喵呜”一声,窜进了隔壁院子。
沿着那条小路往村庄更深处走去,暮色愈发浓稠。坑洼处的积水浸泡着摇摇欲坠的晚霞,行人踩过时,碎成夜晚的星光。忽然几声鸟叫从山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与蝉鸣、蛙鸣互为补充,钻进糊着旧报纸的木窗。转角处的灯亮起时,院落间隐约传来家长里短的谈笑声,混着柴火灶的噼啪声。
村庄渐渐陷入黑暗之中,并没有沉睡,反而变得更加生动。虫子活了,在夜里扇动着翅膀,一不小心就会撞向屋檐下摇曳的灯。河滩里的蛙鸣声更大了,如同敲响了无数面小鼓。老屋里的电视机上闪着雪花,杂音与自然的和鸣混在一起,让人恍然间觉得时空在此刻是重叠的。
先前的声音,随着黑夜来临很快就消失了。我再次抬头望向天空,它又变成了温暖的蓝色。这蓝,是大自然精心搭配的,无比深邃。远处的山峦、路边的野草,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它们已经睡着了。我知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村庄时,这里一定会比先前更加富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