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在杜甫的诗里,枇杷是一种色香味俱佳的水果。
又到一年枇杷成熟季。检察官老纪嘴里哼着小曲,手里提着一篮黄澄澄的枇杷走进了办公室。他刚从双髻山回来,从扶贫联系点买了水果,特地带回来给大家尝尝。
我接过那篮子,只见篮中枇杷个头饱满,皮色金黄,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比我记忆中的要大许多。“现在双髻山的枇杷,可不同往日了。由于使用了新品种、新技术,结出的果子又大又甜。”老纪搓着手说,脸上的老褶子微笑起来堆成了一朵花。
捏起一颗枇杷,轻轻剥开那层薄皮,汁水立刻渗了出来,沾在指尖上,黏黏的。回想起小时候,家里的枇杷树虽多,果肉却少得可怜,酸涩者占十之八九,甜者不过一二。每逢枇杷成熟季节,我们这些孩童便爬上树去专拣那黄得透亮的摘,余下的任其在枝头自生自灭。轻轻咬一口老纪拿来的枇杷,汁水在口中化开,甜而不涩,口感鲜美。在美食的诱惑下,我们决定周末徒步探访双髻山,去了解这甜蜜和丰美。
双髻山位于广东省大埔县西南处,距县城大约13公里,山巅之上,有双峦高耸入云。远眺之,恰如古时妇人的螺髻一般,因而得名。
早上,晨雾尚未散尽,我们便踩着露水浸润的青石板路往山坳深处走去,沾着水珠的树叶在风里簌簌作响。转过几个路口后,金灿灿的枇杷园撞进眼帘。山坡上,成片的枇杷树低垂着,金黄的果实缀满枝头,像一盏盏小灯笼,点亮了青翠的丘陵。山风吹过,果子便轻轻晃动,仿佛在向远道而来的行人招手。一位五十多岁的守园大叔正在给果篮系红绸,老纪便上前与他交流起来。
“这些都是城里老板订购的,果子鲜美,价格公道,省农科院的专家教我们用上了套袋技术,果锈少了八成……”大叔粗糙的指节摩挲着光滑的果皮,眼底泛着蜜色光晕,长满老褶的脸上满是幸福。
晨光绕过观景台,风里飘着的枇杷香流向村尾,将我们一路牵引。一位80多岁的阿婆坐在青砖老屋前煎熬枇杷膏,铁锅里的琥珀色浆液咕嘟冒泡。“以前挑到镇上年年烂半筐,如今手机一响,快递车就开到晒谷坪,在家就能挣大钱。”她指着门楣上蓝底白字的“电商示范户”铁牌,皱纹里淌出笑意。而墙根摞着印有二维码的牛皮纸箱,在晨光里似是堆叠的金砖。
沿着山路一直向前,当阳光漫过整片山峦时,我们遇见了返乡创业的姑娘阿梅,她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起试吃新制的枇杷花茶。“您闻闻这花香,我们正在研发枇杷花茶包,希望能够进入大湾区的商超。”她身后的墙上,原本一片老屋的灰墙被斑斓的彩绘覆盖。画中,戴斗笠的农妇弯腰插秧,孩童追逐着蜻蜓跑过田埂,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梯田与云雾缭绕的峰峦。这片老墙成为展现浓浓乡愁的画卷,也是新农人对乡村全面振兴的美好愿景。阿梅一边煮茶,一边在墙上补着色,颜料盘里的赭石与藤黄,与山间的枇杷黄遥相呼应。她说,这是去年美术学院“百千万工程”突击队的暑期实践项目,她刚好在大学选修过美术,可以尽一份力,让每一面墙都成为乡村全面振兴的注脚。
春风拂山岗,我们趁着丝丝凉意踏上返程的路。炊烟在林间袅袅升起,仿佛看见那些年跟着父辈进城打工的后生们,正把在城市学会的代码、美学、契约精神,像嫁接枇杷嫩枝般细细接到故乡的砧木上。暮色渐浓,我和老纪坐在双髻山的凉亭里剥枇杷,品尝着香甜果肉,交流着彼此关心的话题。
看着一排排枇杷树整齐排列,像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士兵,洋溢着新时代的气息,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摘枇杷的情景。那时,枇杷树少且珍贵,但嘴馋驱使着我们几个孩子铤而走险,趁着午休时分溜进果园,专挑那些向阳的果子摘。有一回被看园人发现,我们四散奔逃,我更是慌不择路,被树枝划破了胳膊,至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疤痕……闲聊中,发现山坡上还有几株幸存的野枇杷树,果子小了许多,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我摘下一颗,剥开尝了尝,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正是记忆中的味道。老纪说,改良过的枇杷,甜则甜矣,却总不如野生的耐放。几年前,这里还是杂草丛生的野径,如今成了一条蜿蜒的徒步绿道,水泥路贴着山势盘旋而上,两侧的紫荆与木棉开得正艳。
山岚起处,双髻山隐入云霭。“乡村的蜕变,从来不只是砖瓦的翻新,更是人与土地关系的重塑。”老纪的总结总是这样掷地有声。山间的月色清冷,淌过新修的水渠,流过新铺好的沥青村道,最后汇入流淌了千百年不变的梅潭河,河水依旧滔滔,却不再有妇人凌晨四点打水煮猪食的吱呀声。
枇杷黄了一年又一年,但如今的黄,是牛皮纸箱里堆叠的金砖,是铁锅里滚滚沸腾的甜蜜,是紫砂壶里飘向大湾区的那一缕茶香。村口那株不知岁月的老枇杷树依然苍劲,虬枝上系满祈福的红绸,在霞光中轻轻摇晃,恍若母亲送别时挥动的手帕。我知道,当明年枇杷再黄时,这条徒步路上定会再添更多风景。
(作者单位:广东省大埔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