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这是《魏书》中李谧的名言,但今天在座诸位大家的藏书,恐怕已远超古人所谓的‘万卷’。”分享会上,童岭教授以一句古语开场。
作为20世纪最后一批入学的大学生,童岭认为自己的“旧书情结”里藏着时代的分水岭。“1999年入学的我常对学弟们说——我是‘旧人’,属于上个世纪;你们是‘新人’,属于新世纪。”
在童岭看来,喜欢旧书的人,骨子里都是“慢寻者”。他借用一则来自DeepSeek的寓言,描绘旧书读者的精神肖像:当被问及如果生而为人最想做什么时,排在首位的AI答复是“在深夜翻一本纸质旧书,看一个通宵,闻书上的味道”,这种用血肉之躯感知时光的体验,正是AI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类特权。童岭的讲述,让现场读者会心一笑。
和很多读者一样,童岭最早拥有的旧书大多是演义和小人书,“它们未必能登大雅之堂,却可能成为思想和人格的某种奠基。钱穆先生弟子、文化名家余英时先生,正是从‘演义’中走出的一代大家。”童岭援引他的师叔陈致教授整理的《余英时访谈录》,其中记载,幼年的余英时大量阅读《罗通扫北》《荡寇志》《封神演义》等通俗小说,它们虽非传统经典,却塑造了余英时对人情世故的最初认知。
“当你在深夜捧读旧书时,那种快乐即便用高官厚禄——‘南面百城’也不愿交换。”在童岭心中,旧书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日本留学时期,他曾在大阪一家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旧书店里,从一堆花花绿绿的书中慧眼识得安居香山的签名本《纬书与中国神秘思想》,一见之下心跳加速。“只花了200日元,比公交车票还便宜20日元。”
旧书对童岭而言,也是跨越时空的情感纽带。他珍藏的《三国志集解》上留有已故学者卞孝萱的题跋,《古诗今选》承载着“太老师”程千帆先生的学术衣钵。在南京大学开设“三国志研究”课时,他总会在第一堂课展示自己收藏的这本《三国志集解》:“书中有前辈的寄托,我们要做的不只是知识的传承,也是学术生命的接续。”旧书中的旧情,既是学问根基,也是精神血脉。他还收藏着两本看似普通却很有故事的日文旧书,一本《周武法难の研究》由其广岛大学学长陈翀教授代购,一本《兰陵王》承载着伊藤裕水学妹调皮玩笑的记忆,可叹两位均英年早逝。“翻开这些书页,就如同触碰到了来自他们的温度。”童岭的轻声讲述,让现场陷入静默的怀念。
面对快节奏生活带来的阅读挑战,童岭展现出积极开放的态度。日本最新动漫《名侦探柯南·独眼的残像》剧场版中,角色诸伏高明大量引用《孙子兵法》《史记·刺客列传》《三国演义》;同样,《王者荣耀》里的历史人物也可能是年轻人接触经典的契机。“就像刘禹锡诗中所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经典需要找到当代化的表达方式。”童岭说。
但他同样坚守传统的价值,当在课堂上看到学生用手机拍摄板书时总会劝说:“即使记不全也应该自己动笔记,笔记留在纸上才能历久弥新,存储在手机里很可能随着清理永远消失。”童岭认为张岱“人无癖不可交”的格言特别适合爱书人——正是对旧书的“痴癖”,让人葆有对文化的深情与真气。对他而言,深夜台灯下摩挲书页的青年,日本街头穿梭旧书店的留学生,讲台上传递学术薪火的教授……哪个才是自己?无论如何,所有这些身影,都沉浸在纸质书籍特有的缓慢而永恒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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