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臧克家是中国现当代杰出诗人,著名作家、编辑家,为中国的文学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臧克家是山东大学杰出校友,与山东大学渊源深厚,一家四代人曾就读于山大。
臧克家诞生于1905年10月8日。2013年,为纪念臧克家先生,山东大学将臧克家的诞辰日10月8日定为“山东大学臧克家日”。2023年12月9日,《追光——臧克家纪念馆》开幕仪式在山东大学博物馆(青岛)举行。
2025年是臧克家诞辰120周年,追溯臧克家与山东大学的文缘和情缘,要从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开始。
□刘宜庆
在青岛报纸上
第一次发表新诗
“我们的学校——青岛大学,把身子的一半托在青山上,坐在石头楼的窗前,远处近处的红瓦绿树云影一样浮到人的眼前。海的波动的影子,海的健壮的呼吸,从一层层的绿色的树影中透过来,传过来。傍着校舍的一条条白线似的小径,可以引你到幽僻的山中,可以引你到‘第一公园’——花鸟的世界,自然的家。”
1929年,臧克家入读山东大学补习班,在青岛的报纸上第一次发表新诗《默静在晚林中》,署名“克家”。这就是诗人臧克家与青岛的诗缘与情缘。在青岛,臧克家成为一位诗人。此前的一年,臧克家从武汉回到家乡诸城,受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追捕。他流亡东北,经历疾病与死亡的考验,最后落脚青岛,“把从死神和病魔手中挣脱出来的身子安放在了桃源似的青岛。”
“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臧克家1905年出生在诸城,他的曾祖父、祖父都有功名,做过清朝的小官,都喜欢诗,擅长书法。新文化运动之后,新诗如同一缕春风唤醒臧克家心中沉睡的诗歌种子。因自幼熟悉农民的疾苦,他的诗歌带着天然的倾向,关注世间劳苦大众。在济南的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他就开始向文学刊物投稿。
家庭环境、时代精神以及臧克家的气质和情感、身体和灵魂,把他摆渡到诗意的青岛,为他戴上诗人的桂冠。在青岛,臧克家遇到了恩师、诗人闻一多,这是他一生的幸运。
与闻一多的师生情缘
跨越时空
1930年夏天,国立青岛大学招生,国文考试题目二选一:1.你为什么投考青岛大学?2.生活杂感。
臧克家却把两题都做了。第二题,他的答案全文是: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无边的苦海……写完,连标点算在内,不过30个字。考官是闻一多,他批阅“生活杂感”,考生得个60来分就很不容易了,很多考生只得到十几分,但看到臧克家的“杂感”时,他眼前一亮,大笔一挥,给了98分。臧克家后来回忆说,自己的数学得了鸭蛋,还很纳闷为何被录取了。在当时来说,教育的成功在于学术独立、思想自由,还在于不拘一格录取人才。
国立青岛大学时期的闻一多,正在从诗人转往学者的道路上,致力研究唐诗,但他引以为傲的是“我有二家”——陈梦家和臧克家(臧克家说,陈梦家的心在天上,自己的心在地下)。有闻一多先生的提携,有王统照的鼓励,有与陈梦家的诗友切磋,臧克家找到了“自己的诗”,将生活的阅历和人生的磨难转化为诗的灵感。在闻一多的推荐下,臧克家的诗作《洋车夫》《失眠》在《新月》上发表了,稿费极高,八行诗,给了四块大洋。臧克家一发不可收,诗歌如同滔滔江河水,奔涌澎湃。《老哥哥》《贩鱼郎》《像粒沙》等诗,闻一多也都认真地看过。《神女》邮寄给闻一多,他“在一些句子上画了红色的双圈”。1932年,闻一多辞职,转任清华大学教授,但两人的师生情缘跨越时空。
1932年冬天,臧克家的诗歌创作进入一个高峰期。他胸中酝酿的诗情喷薄而出,化为一首首诗篇。
日头堕到鸟巢里,
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
陌生的道路,无归宿的薄暮,
把这群人度到这座古镇上。
沉重的影子,扎根在大街两旁,
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样,
静静的,孤寂的,支撑着一个大的凄凉。
1932年元旦,臧克家在古镇琅琊看到一群讨生活的难民,把目光定格到他们身上,他怀着对现实的观照、对难民的关怀,写下了《难民》一诗。这是一个开始,注定臧克家要为底层民众发声。
臧克家的诗,写贩鱼郎,“本想在苦难的碗底捞顿饱饭”;写在林荫里“补破烂的女人”,小孩子枕着她的腿做梦;写当炉女,果敢地咬住牙根,“什么都由我承当”;写拾落叶的姑娘,“只忙着把篮子拾满,家去换妈妈一个笑脸”;写等候到深夜的洋车夫,“一片风啸湍激在林梢,雨从他鼻尖上大起来了”;写本该“向着火炉炙着安闲”的老头儿,却在黑巷中乱跑,“冷风吹着他的白须飘摇”……
臧克家把温热的笔触送给挨冻受饿的人,写他们的愁苦与欢喜,写黑暗中的萤火——美丽的希望,“你是一条走不完的天桥,从昨天度到今天,从今天再度到明朝。”
沉重的马车在苦难的大地留下深深的车辙,“痛苦在我心上打个印烙,刻刻警醒我这是在生活。”
臧克家的诗,带着光与热,温暖人间,温暖寒冬,引起师友们的关注。
自费出版
处女作诗集《烙印》
1933年,在诗人卞之琳的建议下,臧克家决定自费出版处女作诗集《烙印》。闻一多写了序言,卞之琳、李广田、邓广铭在北平为其设计封面。闻一多支持20元,王统照支持20元,另外,则是由一位朋友(王笑房)慷慨解囊。花了60元出版的诗集,400本很快脱销。茅盾、老舍、韩侍桁等诸位先生在《文学》《现代》上给予评论,对臧克家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再版时,有两家书店争着承印出版。
诗集《烙印》中,收录了臧克家的名篇《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这首诗写于1932年4月。韩侍桁在《文坛上新人——臧克家》一文中,把当时面临内忧外患的民族比作一匹“老马”,一匹忍受一切痛苦的“老马”。但更多的读者,在这首短短的八行诗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看到了负荷苦难的农民的命运。臧克家晚年说:“写老马就是写老马本身,读者如何理解,那是读者的事,见仁见智,也不会相同。你说《老马》写的是农民,他说《老马》有作者的影子,第三者说,写的就是一匹可怜的老马,我觉得都可以。诗贵含蓄,其中味听凭读者去品评。”
在青岛的几年,臧克家也为这座城市的命运揪心。“青岛像一个绝美的少女……叫人同情而为之痛心。”“每年六七月盛暑时期,美国的、日本的军舰,接踵而至,陈列在海面上,像一条铁链子,锁住了大海的咽喉。”臧克家一方面看到国民党的达官贵人在青岛休假疗养、住着海滨别墅,另一方面看到四方机厂的工人遭受压迫、西镇的马虎窝贫民窟破陋不堪,他心怀忧患,心系苍生,以贴近地面的姿态,写下了长诗《罪恶的黑手》。
臧克家晚年回忆与闻一多的交往时,留下了一段珍贵的记忆,让我们领略到闻一多的名士风度和名师风采。“他给我们讲唐诗、历代诗选,讲英国的六大浪漫诗人。我觉得闻先生那时的文艺观点,唯美主义成分颇重。他讲柯勒律治的名作《忽必烈》时,说:‘讲这篇时,不宜于在教室里,可以到院子里,坐在草地上……”在闻一多的书房里,吸烟、饮茶、聊诗,窗前洒满皎洁的月光,这成为臧克家脑海里永恒的画面。
与师友一起
创办《避暑录话》
1934年,自山东大学毕业后,臧克家执教于临清中学,但和青岛的师友联系、交往甚密。1935年暑假,臧克家又回到青岛,和一群师友一起创办了《避暑录话》。
臧克家在《〈避暑录话〉与〈星河〉》一文中回忆了《避暑录话》的创刊过程,他回忆道:“1935年暑假,我投进了青岛绿色的怀抱……有一次,王统照、老舍、洪深、赵少侯、吴伯箫、孟超、王亚平、刘西蒙、李同愈、王余杞、杜宇和我聚会的时候,就有人说,我们搞个文艺副刊如何?一个倡议,大家赞同,就这样,《避暑录话》因而诞生了。”他还说:“创办时,刊名是洪深先生提议的,而且风趣地加以解释:避暑者,避国民党达官老爷们之炎威也。这一点给我印象很深。”
《避暑录话》从7月14日创刊号面世,到9月15日终刊,历时两个月,每周一期,共出10期。
《避暑录话》中留下了臧克家的身影和诗文:“我们胸中落下无边的天空,我们将看见明早的太阳在大海上发红。”
青岛孕育了诗人臧克家,这是他年轻生命的一个港湾,他终究要出海远航,搏击风雨,为时代鼓与呼,为抗战文艺挥洒自己的才情。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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