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金石
我的父亲平凡如尘,可他却有个“本事”——爱吹牛。仿若与生俱来,一旦启齿,便如滔滔江水,奔腾不息,旁人或笑或叹,他却乐此不疲。
记忆中,父亲最爱在邻里相聚时大展“吹功”。夏日傍晚,夕阳余晖将村口染成金黄,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围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看晚霞,吹夏风,话家常。此时,父亲定是全场焦点,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旧背褂,裤腿随意挽起,露出黝黑的小腿,往小石板上一坐,身子微微后仰,清清嗓子,便拉开吹牛序幕:“俺年轻那会儿在供销社做‘上落车(搬运工)’时,可没人干得过俺。”
说着,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眸中闪烁着异样光芒,似在回忆那些或虚构或夸张的场景;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夸张弧度,两颊肌肉因过度运动而微微颤抖;时而拍着大腿,发出“啪啪”声响,为讲述增添几分气势;时而又伸出手指,比划这比划那,仿佛将对方拉进他那奇幻故事里:“就拿扛水泥来说吧,别人一趟只能扛一袋,且还气喘吁吁。俺呢,直接来个两袋,还能健步如飞,把那监工都惊得目瞪口呆,直夸俺是‘超人’!”说罢,他挺起胸膛,努力绷紧肌肉,试图还原昔日“雄姿”。尽管大家知道父亲是在吹牛,但都乐意听,因为,只要听到父亲吹牛,大家心里的不快、身上的疲劳也都烟消云散了。所以,常有邻居说:“听满叔吹牛,我能年轻十岁!”惹得父亲更加自豪,更加“得意忘形”。
父亲的吹牛术确实有效,我是领略过的。
那是我上初中时的事了,那时我恰逢青春叛逆期,常与一众小混混鬼混,今天去田边捉蚂蚱,明天到山上找蟋蟀,要么就是潜进邻居家后院,把人家的菜地翻个底朝天……总之,无心向学,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多次上门家访,母亲也对我做过无数次思想工作,甚至还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你再这样下去就甭读书了,跟你爸一起去工地干活!”可都不奏效。
父亲看在眼里,他略微沉默了下,然后问我平时都爱跟谁一起混,都是怎么混的,有没有混出个名堂来。我不知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详细地告诉了他。父亲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我说:“你这小子真是差矣!连名堂都混不出来,没俺当年威风。”父亲顿了顿又说,“那会儿,俺带着一帮‘兄弟’,什么帮邻居修屋顶,一个人徒手攀上房梁,比猴子还灵活;什么调解邻里纠纷,三言两语就说得剑拔弩张的双方握手言和……你问问邻里上下,谁不晓得俺?谁不崇拜俺?哪像你小子,啥名堂都没混出来。”我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对父亲的敬意。
此时,父亲拿出他的旱烟慢慢地抽了起来:“我虽‘浪迹江湖’,可学业一点也不落下!”说着他跷起了二郎腿,自豪地回忆道,“知道吗?俺读书那会儿,脑袋瓜聪明得吓人!老师讲的知识,俺一听就懂,做完作业还有大把时间帮同学讲解。每回考试俺都是全校第一……”听着父亲的话,我更加佩服他了。就是那一刻起,我决心再也不鬼混了,而是专心扑在学业上。后来,在不懈努力下,我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然而,若干年后我才得知,原来父亲连高中都没毕业,但他的“吹牛”却成就了我,这让我至今都对他心怀感激。
时光不驻,年华难留,如今,父亲已满头白发,但他吹牛的“本事”依旧,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平淡日子添彩,用夸张言辞给予我们鼓励与信心。或许,这就是父亲独特的爱,藏在不着边际的吹牛里,暖在家人心头,成为家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奇妙音符,伴岁月悠悠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