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会
几十年前,我曾怀揣一台心爱的“红灯牌”收音机,视若珍宝。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将音量调至最大,以显示自己是潮流人士。
这段回忆,始于1970年的一个温润时节。那年我响应国家号召,以江津朱沱镇的待业青年身份,下乡到了朱沱公社独树大队5队参与集体耕作。为了生活,我日复一日地在田里辛勤劳作。这台收音机,就成了我下乡岁月的忠实伴侣。
我下乡的生产队丘陵起伏,土地贫瘠,交通闭塞,人均土地不足一亩三分,并需按规定缴纳公粮。即便社员们辛勤劳作,年终仍得靠政府的返销粮度日。那时尚未实行计划生育,家家户户人口多,大家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离开父母来到乡下,让我感到一片茫然。由于生产队尚未建知青房,我便暂时借住队长家中,与他儿子黑牛同住一室。虽然队长一家待我甚好,但我仍感寄人篱下,于是干脆跑回镇上的家中,终日蒙头睡觉。父亲为开导我,将他喜爱的收音机送给我,希望我在乡下多听新闻,了解国内外大事,多长见识。这台产自上海的“红灯牌”收音机,当时堪称奢侈品,是二哥在上海工作时,花了两月工资买来的,本意是让父亲享用。然而父亲担心我在农村孤独,便将收音机转送给了我,此后我便渐渐在乡里安下心来。
第一天出工,是去稻田薅秧,田里的杂草和稗子多,男人们横站一排,背手而立,边说边笑,用脚将杂草踩入泥中,然后用手拔除稗子。农活不重,倒显悠闲自在。夜晚,我早早躺上床,将收音机音量调至最低,听女播音员讲故事。同住的黑牛睡梦中听到女人说话,惊醒后问我:“哪个女的在和你讲话?”我掀开被子让他看:“这是播音员在讲故事。”那砖头大小的收音机,一闪一闪的亮光伴随着女主持人的声音,让人感觉特别美妙。
渐渐地,我与生产队的人们熟络起来,他们觉得我随和、踏实,于是亲切地称呼我为“罗知青”。后来国家下拨了资金,队长安排人为我建起了三间低矮的土墙茅草房,还开了一扇窗户。尽管如此,屋内仍然昏暗,白天看书也须坐到门口。然而,我总算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从此,这间草屋每天炊烟袅袅。
那个年代,拥有收音机的下乡青年寥寥无几。这台“红灯牌”不仅体积小巧,音质好,还能收众多电台。平常干农活时我很少听,一怕别人借,二来担心电池用得太快,于是将之藏在枕头下。只有回屋煮饭时,才打开,听听新闻、样板戏或音乐。
一次,一位下乡朋友来家做客,晚上留他住宿,我们听着收音机入睡。夜深人静时,无意间我竟收听到了邓丽君的《甜蜜蜜》,甜美的嗓音很快吸引了朋友,他说想继续听,我自然不好拒绝。然后邓丽君又唱起了《何日君再来》,我情不自禁地赞美起那美妙的嗓音。
不到两天,大队民兵连长和治保主任找上门来,说我们在偷听“靡靡之音”,要我交出收音机。我坦然拿出收音机,打开音量,播放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然后调换频道,传来熟悉的样板剧和激昂的革命歌曲。两位大队干部一无所获,只得无奈离去。不过,为了不给自己带来麻烦,思量再三,我还是将收音机还给了父亲。
时间如白驹过隙。两年后,朱沱公社为丰富农民的精神生活,在生产队安装了大喇叭。于是,每天早中晚固定时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和公社的新闻节目,便通过大喇叭传遍千家万户。这些节目,让我打开了一扇窗,也让农民听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
几十年过去,如今回想那些过往,不禁感慨万千……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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