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洪
20世纪70年代初,文化生活单调而枯燥,大足玉龙老街刘大爷的娃娃书摊,像块超强磁铁,吸引着我那稚嫩而又好奇的童心。
娃娃书摊在供销社旁,斜对面是公社卫生院,背靠苍茫的巴岳山。在低矮的穿斗瓦房里,壁头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宣传封面,依顺序编号千余册,屋子四周安放长条矮脚木凳。蓄长胡须的刘大爷坐在破旧油渍的藤椅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冬天戴顶黄色军棉帽,烤火的灰笼从不离手,斜眯着眼扫来扫去,生怕图书不翼而飞。
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牛皮纸包裹的图书,有《南征北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岳飞传》《孙悟空大闹天宫》《红色娘子军》《半夜鸡叫》等等,谈情说爱与鬼神方面的几乎为零。那本快翻烂了的《天仙配》也不敢摆在上面,只能偷偷看,若让公社干部发现麻烦就大了。
我对《鸡毛信》颇感兴趣,钦佩海娃机智勇敢,将十万火急的“鸡毛信”藏在羊尾巴里而躲过了敌人搜查。受其启发,我把挑煤炭挣来的1元私房钱藏入枕头,生怕被母亲发现秘密;对《南征北战》张军长的“老兄,快拉我一把,赶快向摩天岭靠拢”的台词倒背如流;有张画有汉奸与姘头的床上戏,那半裸丰满的身子,看得我心跳加快;惊叹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自己竟在梦中腾云驾雾,追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白骨精……
那时的老街人为一日三餐而犯愁,哪有余钱给孩子看娃娃书?殊不知,我看书钱的渠道却多着哩:厚起脸皮找母亲要,母亲总会瞒着哥哥姐姐给我点儿;父亲时常叫我上街打酱油称豆瓣,悄悄抽1分钱出来,再灌点水蒙混过关;最靠谱的是放学后捡废铁与玻璃,卖给废品收购站。
看本薄薄的娃娃书1分钱,厚的要2分钱。刘大爷给顾客定下了损坏书赔钱、不能带出门、不允许互相交换看等规矩。当然,七姑八姨的孩子除外,可以随时免费看个够。1分钱的书不耐看,三下五除二就没了,我着实心痛与不舍,母亲常说的“挣钱如同针挑土,花钱好似水推砂”一点不假。于是,我们就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本来10分钟就能搞定的,偏要磨蹭许久。趁刘大爷打盹之际,瞬间交换着看。几个熟悉的小伙伴各看一本书,有意挨着坐,表面上看似河水不犯井水,实则眼睛早就盯着别人的书了,刘大爷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娃娃书摊的旺季在春节期间,孩子们荷包里有拜年钱了,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恨不得将新书看个底朝天,开学时也好在班里炫耀。初一至元宵,书摊被围得水泄不通,瘦弱的小女孩根本挤不进去。那亮锃锃的镍币装满了铁盒子,煞是眼馋。我想自己哪天要是有这么多钱该多好呀,买几本心仪的娃娃书在家里在学校慢慢看,晚上搂着睡觉,那才过瘾。有年儿童节,大姐夫送《小兵张嘎》给我,让我兴奋了几天几夜,在那缺吃少穿年代的娃娃们,哪怕吃一顿回锅肉、穿一双白球鞋、看一场露天电影,都非常满足。
生意火爆时,刘大爷家里是麻子打哈欠全体动员,家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谨防有人浑水摸鱼。几个胆大的男孩,玩起障眼法,像耍魔术似的,眨眼间就顺手牵羊,气得他吹胡子。久走夜路总要碰到鬼,倒霉蛋总有被抓着的时候,叫家长来领人,那才丢人现眼,在邻里与学校抬不起头,我即便有贼心也无贼胆。
时间如同过滤器,滤掉了诸多琐碎与光阴,但却完整地保留着我看娃娃书的记忆片段,那些书中精彩的故事,无疑启蒙了我对文字的热爱,亦打开了懵懂孩童人生知晓精彩世界的一扇窗。
(作者系重庆市大足区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