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沈阳晚报
□徐静
若说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是一阕穿云裂石的广陵散,肖仁福的同题新作则是一支市井巷陌的竹枝词,在灶台的青烟与文人的墨香里,哼唱出千年前那位“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东坡居士,如何用“哈哈哈” 的生存智慧,把生命的褶皱熨烫成舒展的诗行。当我们困在“内卷”与“躺平”的迷雾里辗转难眠时,书页间的那抹豁达笑意,正化作一束光照进我们的精神牢笼。
肖仁福的笔端没有停留在诗词的云端,而是深深扎进生活的泥壤。在黄州的破窑里,那个“自笑平生为口忙”的贬官,把边角料猪肉煨成“东坡肉”,让“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的自嘲里溢出烟火温情;在惠州的荔枝林下,他用“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夸张,把岭南的瘴气消解成舌尖的清甜;在儋州的椰风蕉雨中,一句“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的自白,让天涯海角成为精神的故乡。这些被历史烟尘笼罩的贬谪岁月,在作者的钩沉下,显露出“在废墟上建花园”的生存美学——不是对苦难的麻木,而是懂得在裂缝中种太阳。最富戏剧性的是他与政敌的“世纪和解”:当王安石退出政坛,苏东坡竟乘船过金陵,与昔日对手吟出“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的唱和。朝堂上的剑拔弩张,在文人相惜的襟怀里化作了“君子和而不同”的清风,揭开东坡哲学的内核:真正的强大,是看透人性的复杂后,依然选择用善意作为处世的底色。
苏东坡的人格像多棱镜,肖仁福精准捕捉到各面折射的光芒:儒家的担当让他在徐州洪水前“庐于城上,过家不入”;道家的超脱让他在赤壁江风中顿悟“物与我皆无尽也”;佛家的慈悲让他用疏浚西湖的政绩写下“欲把西湖比西子”的浪漫。这种在儒释道间自由切换的智慧,构成了他“哈哈哈”哲学的底层代码——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于枷锁中跳一支自由的舞。书中特别强调他的“赤子心”,在儋州,这个被视为“化外之地”的流放地,他教黎民耕种,改民俗陋习,把“我本中原人,世居蜀之西”的自白,变成“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实践。肖仁福写道:“东坡的幽默,是对抗世界荒诞的终极武器。”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苦中作乐”的能力,本质上是生命韧性的极致展现。
与林语堂的诗意叙事不同,肖仁福笔下的苏东坡会在给友人的信中调侃“陈季常怕老婆”,写下“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的段子;会在给弟弟的家书里吐槽“我谪海南,子由谪雷州,皆是天涯”,把谪居的苦涩化作兄弟间的玩笑。这种“邻家大哥”式的书写,让千年文豪褪去光环,露出与凡人无异的七情六欲。而这种叙事策略暗合当代精神需求:当“焦虑”成为时代通病,东坡“哈哈哈”哲学恰似一帖疏肝理气的良方。肖仁福通过梳理其生平揭示一个朴素真理:真正的乐天派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继续奔跑;不是回避痛苦,而是学会与痛苦共舞。就像《定风波》里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这种“一边吐槽一边热爱”的姿态,正是现代人最需要的生存智慧。
在肖仁福的解构下,苏东坡的人生堪称“反精神内耗”的教科书:乌台诗案后,他用“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顿悟,放下对过去的执念;在惠州,他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通达,消解对未来的忧惧;在儋州,他借“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洒脱,活在当下的每一个瞬间。这种“活在此时此地”的智慧,正是对抗焦虑的终极武器。书中最动人的,是东坡对“爱”的诠释:爱生活,所以“且将新火试新茶”;爱自然,所以“不可居无竹”;爱他人,所以“千里共婵娟”。肖仁福用这些细节告诉我们:当“爱”成为生命的底色,苦难就会转化为心灵的养分,平凡的日子也能生长出诗意。
合上书卷,仿佛看见东坡站在历史的烟雨中,手摇竹杖,笑眼微眯。愿我们都能偷得东坡三分豁达:在风雨中抱紧自己,在泥泞中仰望星空,在岁月的平仄里,吟出属于自己的“大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