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么冷,我出去买早餐时觉得耳朵快冻掉了。在店里整理货品,戴着手套,穿绒袜子绒鞋,脚指头还冷得生疼。
贩毛笔的大叔又来了。一边收伞进屋,一边问:“老板,还进毛笔么?”伞上的水滴在“欢迎光临”地垫上。自然,我的视线就到了他脚上。一双深灰绿短颈单层雨鞋,黑色袜子很短,裤子卷起一截,踝关节裸露着。
我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冷,又在心里哀怨起来,唉,店里毛笔够多了,刚在长沙进了货。人很奇怪,心里生了一些类似同情的温暖,言语却还是那么冷淡。我将注意力回到手上的事情,说:“不要了。”
“排笔、刷子要么?”他的声音引我又看他一眼。他眼睛里袒露着迫切,藏着些怯懦,或者忧虑。他脸上颧骨及以外半寸的范围都是通红的,我想是冷风吹的,而不是对“老板进毛笔”的热切期望导致的激动。
“也还有呢。”我出门去丢掉手上的废纸。
走到门口看见大叔的手拖车,上面摞着两个装得鼓鼓的帆布袋子,土黄色,已经很旧了。袋子上盖了张油纸,可还是大部分被淋湿了。我再次感到一阵冷,似乎是那孤独等在雨中的手拖车传递给我的。
午饭后,我在炉边歇息。偶一抬头,看见橱窗外,贩毛笔的大叔正在对街走着。风很大,他的颜色模糊的格子雨伞斜倒了,一支伞骨子向里折去,使他不得不将手移向伞心,并撑起手肘,以便稳住。也许是巧合,他这样周折地从对街走过的时候,脑袋一直向着我的方向。我禁不住又感到一阵冷。
对于送货上门的人,我们是有戒备的,怕质量不能保证,怕后续找不到人,自开业那天起,就在心里设了一道防线。
贩毛笔的大叔初次来,无疑遭到了我们非一般的冷待。但他总不甘心,两次三次四次地来,每次都是单调地重复:“进一点,进一点。”我们说:“不用,家里毛笔多。”他钉在地上不走,依然做虚弱的努力:“还进一点,进一点,好毛笔,有好的……”眼里满是因打扰而产生的抱歉。次数多了,我们耐不住他的纠缠,就进一些不太要紧的排笔啦,刷子啦,办丧事用的便宜毛笔等,这些恰好也是文房四宝商铺进货时老是忘记下单的东西。
他是安徽人,初次接触时就了解过。像流浪歌手从这个城市到下一个城市一样,他是从这一个乡镇到下一个乡镇。我不太理解,就凭一个手拖车和两袋毛笔满江湖跑怎么养家。有时我会心软,遇上不发懒的当口,那心软就促使我给他泡一杯茶,或是很和气地和他扯上几句。
有一回,我们跟他成交了一笔两百多元的生意。他兴致不错,人也放松了,问我哪里有拖鞋买。我奇怪,到这镇上买拖鞋干什么?他忸怩了几个来回终于道出隐衷,脚上的鞋硌脚。看他脚上,原来是一双旧的棕色皮鞋,鞋尖朝天卷起,踩也踩不直,一定是年深月久皮革干硬了。我突然想起先生有双不太穿的运动鞋,搁久灰重了洗过一回。我把运动鞋送给他,但他没穿,双掌将鞋合起来装进了帆布袋,说他穿不了这个码,他儿子能穿,后面还是让我引着去鞋店买了双八元钱的拖鞋。
回想起来,我是发懒的时候多,总有理由或一不留神就懈怠了自己的善意。
炉火当然是温暖的,贩毛笔的大叔在风雨中走着的姿势让我想起了去买早餐时的冷。我心里又有了些柔软。这柔软让我自责:上午为什么不给他泡一杯热茶?为什么不请他烤烤火?为什么不进一些放一年两年也不会报废的排笔刷子?我的语气,为什么那么懒硬?我的神态,为什么那么漠然?我的善意,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条件和那么多不确定性?难道人性的温情,真的只停留在浅浅的表层?他折腾着雨伞向我这边望着的时候,是在看我呢,还是看我们店的招牌“上善文坊”?
我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进房间摸了一把伞,跑出店去追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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