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蕾 郭晓维

凌晨4时多，80岁的卜现运从睡梦中醒来，照例，要去养殖场里转一圈。

夜色中，四下很安静，只有他行走的声音。

从创办这家养殖场起，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里。

前两年，刚开始建养殖场时，夜里，他甚至会开着车去工地。不为啥，不看一眼，心里不踏实。

多少年了，从养羊、种地，再到当连长，后来退休了再创业，他想干的事，不多看一眼，他都不放心。

用他的话说，心里有事，睡不着。年少时，吃不饱饭，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他饿得睡不着。到后来，管理着几万亩土地，背负着几千万元债务创业，他忧心得睡不着。

“当初，我就是个放羊娃，连双囫囵的鞋都没有。现在，我啥都有了，身上还有股子不服输的创业劲儿，就想着还能继续干出些名堂来呢。”卜现运说。

“我要在这片戈壁滩上干出个模样”

每日仅两餐，全天近1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这么长时间，一位80岁的老人，到底在忙些啥？

在双河市普旺达种植专业合作社养殖场里，卜现运戴着草帽，脖子上挂条毛巾，在牛舍里来回走。他拿起堆放在墙角的草料，闻一闻，再将草料拖到牛栏前，喂给牛犊。

前几年准备建养殖场时，有人问他，怎么突然开始搞养殖业了。卜现运自信地说，“养殖可是我的老本行。”

人人都知道卜现运种地是行家，往往忽略了，他曾是放羊的一把好手。

1963年，18岁的卜现运跟着父母从河南来到农五师红星三牧场（现五师八十四团）。那时，牧场刚刚建立，一片戈壁滩。时值初春，漫天风沙，吹得干芦苇沙沙作响。这地方，能活人吗？

能，怎么不能！

操着各地口音的人都是建设者，大家齐心协力地挖渠、修路、盖房子。卜现运转了一圈，看见了好多牲畜。“放羊这活儿，我能干吗？”他问道。

“能，能。”大人们答道。

这里与当时兵团的许多团场一样，正处于建设初期。虽是一片戈壁滩，但是人们都充满了热情，誓要把这里建设成一片美好的家园。到处都需要建设，到处都需要人。

年少的卜现运也被这种热情感染了。那时，红星三牧场畜牧队刚刚成立。卜现运先是跟着父母一起放羊，没多久，他就可以独立放牧了，也有了每月29.9元的工资。

“现在想想，那时的条件是真艰苦呀。我只能不断给自己鼓劲儿，时刻提醒自己，努力再努力。我要在这片戈壁滩上干出个模样。”卜现运说。

放牧的人，哪里有草往哪里去，有时候赶不回来，夜里就住在帐篷里。帐篷四处漏风，到冬天，寒风直往里灌，只能烧芦苇取暖。有时，卜现运就跟羊挤在一起睡，吃的顿顿都是玉米面。可是，在年轻的卜现运身上，想要干好工作的热情，一直在生长。

哪块地里的草羊最爱吃，哪条沟里的水最干净，卜现运都一清二楚，甚至能在心里画出地图。放牧一两年后，卜现运甚至通过观察羊的眼睛，就能发现它有没有生病。

每天天不亮，他就赶着羊群去放牧，到了地方，才开始吃前一晚备好的干硬馒头，卜现运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羊群。他说：“那时候就觉得，把羊看好、喂肥，比啥都重要。”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卜现运从未喊过苦、叫过累。

很快，八十四团渐渐有了人们期盼中家园的模样。卜现运成了家。

1981年，八十四团开始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卜现运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成了八十四团第一个成立家庭农场的人。他承包了300只羊和200亩荒地。

从那以后，他每天起得很早，先去看羊圈，再到田里看土地墒情。夜里，他也会打着手电筒去羊圈，查看羊群。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

当时，按照相关规定，卜现运每年要上缴一定数量的羊羔和羊毛，多出来的归自己。

这极大地增强了卜现运办好家庭农场的信心。多年的放牧经验，让他对完成定额上缴任务很有信心。多出来的归自己，要想致富，就要在“多出来”上下功夫。卜现运四处筹措资金，改良品种，扩大养殖规模。

3年后，卜现运的羊群发展到1000多只，他成了团场有名的“万元户”。

1986年4月，卜现运加入中国共产党。从那之后，他发展的劲头更足了。那时，因为种地收入低，很多职工都不愿种地。卜现运就一直坚持种地，用自己的行动激励身边的人。遇到撂荒地，他也会主动承包过来种植。

1993年，卜现运承包的土地面积达1000多亩。他种植棉花、打瓜和油葵，年收入20多万元，成为团场改革先锋。这一年，卜现运来八十四团整整30年。

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变成了在师里都很有名的致富状元，卜现运心里满是喜悦和自豪。这时，他开始关注那些还贫困的人。他的心里有一个想法：“我已经富起来了，要是大家都能一起富起来，多好。”

“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是我的心愿”

有人问过卜现运一个问题：“你这么有钱了，何必这么拼？”

他严肃地说：“我拼，是为了让大家都挣上钱。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是我的心愿。”

1996年，连队3名困难职工找到卜现运。他们既没有种地经验又没有资金，希望卜现运能帮帮他们。卜现运二话不说，拿出7万元为他们承包土地垫资。

他带着这3名职工来到自己的农场，指着棉花说：“种地没别的，只要下功夫，就能种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卜现运的身影总是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地里，手把手地教他们除草、施肥、浇水……每个步骤都讲得明明白白。

在他的帮助下，这3名职工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当年植棉获得了丰收。他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后来，找卜现运求助的职工群众越来越多，前前后后，他为近百户职工群众家庭垫资300余万元，没要过利息，帮助近百名职工群众通过种植养殖挣上了钱。

面对职工群众感激的眼神，卜现运总是说：“大家一起富起来，才是真的富。”

2001年，三连实行民主选举。在职工的一致推选下，卜现运担任三连连长。当时，三连大部分土地由他承包经营，职工们看着他种地赚钱，满是渴望。卜现运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将自己辛苦经营的土地全部分给了大家。

可三连所在区域经常遭受冰雹灾害，职工们担心血本无归，不敢轻易尝试种地。面对职工们的担忧，卜现运出资购进一门防雹高炮无偿捐给团场，还四处奔走筹措资金，为大部分职工垫上种地所需费用，不计利息，只说等庄稼卖了再还钱。他深入调研，引进玉米、油葵等经济作物，还自掏腰包120万元并贷款50余万元，帮助51户困难职工家庭发展种植业。

当时，职工于凯握着卜现运的手，眼眶泛红：“老卜，你这是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啊！”在卜现运的帮助下，职工们放下顾虑，全身心投入到田间劳作中。在他的带领下，2005年，三连农作物产量创历史新高，职工人均纯收入达1.5万余元。

团党委曾将卜现运调到十连工作。当时，该连的土地承包工作难以推进。卜现运到任后，立即召开职工大会，动员职工积极承包土地。散会后，许多职工围上来，愁眉苦脸地诉说没钱种地的难处。看着职工们期盼的眼神，卜现运坚定地说：“大家别愁，我来想办法。”

卜现运再次为职工们借钱垫资。在他的努力下，原本外出打工的职工纷纷回到连队种植土地。春去秋来，当金灿灿的麦子铺满晒场，职工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十连也彻底摘掉了亏损的帽子。

2014年，三连职工阿曼江・巴暗都拉从银行贷款30万元购买250只羊发展养殖业。但因为对市场行情把握不准导致亏损严重。一时间，走投无路的他向卜现运寻求帮助。

卜现运先是帮他还上了贷款，随后安排他进厂工作增加收入。

2020年初，重整旗鼓的阿曼江・巴暗都拉计划承包土地，却苦于资金短缺。卜现运主动找到他，鼓励道：“你放心大胆地干，需要多少资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随后，卜现运不仅帮他担保办理了30万元银行贷款，还自掏腰包垫付20万元的农资款。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年，阿曼江・巴暗都拉的玉米地平均亩产达1300公斤。

“我现在每个月不但有固定收入，去年承包土地还挣了20多万元，这都多亏卜老爷子的帮衬。”阿曼江・巴暗都拉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从1986年至今，卜现运给多少人借过钱，借出去过多少？

他低头思考一下，抬起头说：“记不得了，我没想着记。只要对他们有帮助，就够了。”

“我想看看，自己还能干点啥”

2005年，卜现运60岁，退休了。他已经在八十四团生活、工作了42年，没打算离开这里。

在这片土地上，他放过羊、种过地、办过厂。他将青春、热情投入在这里，而这片土地，也回馈了他财富、荣誉，还有胆识。他的每一次尝试都获得了成功，也让他有了更多底气。于是，这位老党员、老劳模，决定再次创业。

“我劳作了一辈子，退休了也闲不下来。我想看看，自己还能干点啥。”卜现运说。

那时，八十四团主要种植小麦、制种玉米、打瓜等农作物。但团场没有一家玉米烘干厂。同时，随着滴灌技术的推广，团场每年需要大量滴灌产品。

卜现运瞅准这两个商机，筹措资金600万元在团场开办了玉米烘干厂和滴灌带厂。从选厂址到盖厂房，他都亲自盯着。

两个厂子的所有生产岗位优先安排团场家庭困难的职工群众。于是，20余名困难职工群众在“家门口”实现了就业，有了稳定的收入。为了让更多职工受益，在玉米收购上，卜现运的厂子收购价格略高于市场价格。

2020年6月，受恶劣天气影响，三连3000亩地遭遇旱灾。当时，正值小麦生长的关键时期，受灾职工焦急万分。是卜现运，找来挖掘机，挖了一条200多米长的管沟，将自家的井水引到旱情严重的地块。卜现运说：“我的情况比他们好一点，受点影响没关系。”

2022年，闲不住的卜现运又投资创办了一家可容纳上千头牛的现代化养殖场，开启了他的“牛”事业。没有合适的养殖场地，卜现运硬是推平了一小座土包，建起了养殖场。

近几年，肉牛养殖行情低迷，大家担心他的钱打水漂。可是卜现运却一直按照自己的规划，建厂子，引进优良品种牛，再种好配套的饲草地。他总是说：“不要只看眼下，要多看长远，这么好的牛，这么好的事业，怎么会没有前途？”

是的，怎么会没有前途，八十四团扎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大力发展“一连一品”，做强农副产品精深加工，现已形成糯玉米加工、风干牛肉制作、牛肉干加工等特色产业，并通过电商直播等多种方式拓展市场。职工群众不再是单一种地或养牛，而是向着多元发展在努力。

而卜现运呢，当然也在努力，以各种方式。他的家，被八十四团设为新时代文明实践点，常有中小学生、西部计划志愿者来他家，听他讲创业故事。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对这位“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劳动模范”“全国种粮大户”充满了好奇。卜现运就如同自家的爷爷一样亲切，说话不紧不慢，有问必答。

问答中，卜现运说得最多的，是兵团精神。对于概括其内涵的那十六个字，他比许多人更懂得其中的含义。因为，他用62年的时间，以奋发有为的精神状态，不断印证着这十六个字。至今，他奋斗的脚步，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