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钟秀
北京民间称蟋蟀为蛐蛐儿,它的声音嘹亮得足以与夏日的蝉一较高低,又没有蝉鸣那样嘶哑,而是有如歌唱。明、清以后,养蟋蟀、斗蟋蟀成为一种风气。经典电影《末代皇帝》中,蟋蟀也作为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贯穿全片。溥仪喜爱蛐蛐儿是确有其事的,1959年12月,溥仪获得特赦,回到北京后,有关部门安排他们到故宫参观,溥仪成了临时的解说员。说到蛐蛐儿时,溥仪转过头,对溥杰说:“可说呐,二弟,当初是哪家的蛐蛐儿?”溥杰说:“蛐蛐儿白家。他家还给宫里做清真菜。”
说到“蛐蛐儿白家”,要追溯到清朝末年,那时山东商河县张坊乡白集村一白姓夫妇带着儿子、儿媳及三个未成年的孙子,来到北京,落户牛街。
没多少日子,白家祖孙发现,北京“爷儿”不少,爱玩个花鸟虫鱼,内中的“虫”是蟋蟀、油葫芦和蝈蝈,还有蝴蝶。白家祖孙有兴趣以此为业,决定先养虫,大家齐心协力,扑捉、繁殖、饲养、调教,不会的就去请教。他们自制保温箱,待大雪封门的时候,把保温箱掀开盖,虫叫、蝴蝶飞舞,瞧着就喜兴,不愁没人买。卖一只蟋蟀,够全家一天吃的。
白家常到牛街附近的土地庙庙市卖虫,在这里逐渐卖出了小名声。“牛街白家”有着严格的家规,家长教育孩子要本分,要遵守社会公德,但那年月,在社会不会自卫也不行,于是,二孙子白永福拜师学了武艺。
蟋蟀养得多好,也养活不了全家,还要想办法挣钱,白家又选中同时卖菜。在菜市上,以菜好、价钱公道、人品好,立住了脚。
一天,同仁堂药店厨房大厨找到白家,问能不能给同仁堂厨房送菜。白家自然一口应承,冬天,他们时时怀揣蛐蛐儿罐儿,有机会也卖蟋蟀。
说也巧,有一回宫里药房太监到同仁堂取药,听见药圃里有蟋蟀叫,问明原委,说:“这蛐蛐儿我要了。你们帮我逮着,我带走。”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喜欢玩蟋蟀,于是,又将这只蟋蟀孝敬给皇上。溥仪不缺蟋蟀,但也不拒绝有新东西。“卖菜的又养蟋蟀”,这本是个极普通的事,却在宫里成为趣事传来传去。最初,宫里人常派小太监到牛街白家拿蟋蟀,后来叫白家送到宫里。宫里要虫儿,就通知牛街白家送虫。渐渐,牛街白家就变成了“蛐蛐儿白”。
宫里买虫不说买,而是说“拿”;给钱不说给钱,说“赏”。白家兄弟轮流到宫里送虫,宫里认识他们的人也就多了。一天,御膳房褚连祥师傅对老三白永寿说:“想不想学门手艺?”原来,褚师傅做的一手好清真菜。宫里御膳房除他没有人会做清真菜,遇到老太妃或其他人要吃清真菜时,宫里就到外面找别人帮忙。褚连祥见白永寿年轻、个高、长得也精神,做事懂规矩,有意收他为徒。两人一拍即合。
白永寿从褚师傅那里学习传统的清真菜的制作,特别是牛羊肉的烹饪。褚师傅还将御膳房的其他厨艺传授给他。几年间,白永寿的厨艺超过了普通清真菜的厨师,并且自成一派。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白永寿有了固定工作,家庭生活安定下来。他把清真菜,特别是牛羊肉的烹饪技艺,传给了儿子白银启。上世纪五十年代,银川市成立一家回族大饭店。白永寿被调到银川市,传授并发扬清真菜的烹饪技艺。白永寿接受任务,带着学生钱德光等4人赴银川,倾囊传授清真菜的烹饪技巧,并且结合银川市的情况,挑选当地的食用牛、羊,很受银川市民的喜爱。
白银启在北京,又将父亲白永寿的厨艺,结合自己的实践,传授给儿子白文忠。白氏牛羊肉烹饪技艺,历经百年的传承,白文忠已经经营了一家四益轩餐厅,招牌是“白记”。
当年参观完故宫后,按照溥仪的嘱托,溥杰终于在耄耋之年于牛街找到蛐蛐儿白家的传人。他在四益轩吃了葱炮羊肉、扒羊肉条、煨牛肉。溥杰是溥仪的弟弟,比溥仪小1岁。溥杰8岁那年,入宫为溥仪的侍读。溥杰在宫里,也时常与溥仪玩捉迷藏游戏,和溥仪围着古瓷盆缸斗蟋蟀,间或在宫里吃饭。一天,瑾太妃送来清真葱炮羊肉。溥杰被留下来陪吃。溥杰年岁虽小,别的话听不明白,“蛐蛐儿白”家却是常听说。他能记得的是蛐蛐儿白不仅送蟋蟀,也会做清真菜。
白文忠虽然生于1957年,但家史是清楚的。不大的包间里,温馨的环境,溥杰听到了久违的蟋蟀声。他惊讶地问:“还在养蛐蛐儿?”白文忠说:“没断养,只不过不是谋生,而是喜好。”溥杰饭后又看了白文忠养的蛐蛐儿。百十个蛐蛐儿罐,摆放得整整齐齐。溥杰从中认出几个为赵子玉制的蛐蛐儿罐。溥杰高兴地说:“这些蛐蛐儿罐也是一宝了。”白文忠说:“是的,祖上留下的,有的上百年了,也算文物。”
肉香、蟋蟀声,伴随着闲聊的过往。
“味道怎么样?”白文忠问。
“很好,很好。与当年的味道不差。”溥杰赞赏着。
以后,溥杰又来了两次。
时代在变,人在变,过往的历史却不变。童年没有消失,经历时间的沉淀,反而更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