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祥东
我在朋友的谐趣园里开垦了一块地,按照自己的见识种上各种瓜果蔬菜,主要是复制青少年时期的家乡记忆。
秧草多少年来都是老家餐桌上我的最爱,虽然到时令南京菜场也有卖,但炒不出家乡的味道。菜场里卖的是长梗,老家人割秧草只用厨刀抹那么一点点尖尖,现割现炒,鲜嫩可口。我试种了两年秧草,并根据老家人的经验,待到植株开出三枝小花,连着长梗一起割,腌制成小菜,味道鲜美。
我在南通读书三年,秋冬季节吃的青菜是乌黑的,叫黑塌菜,形状如盛开的复瓣花朵紧贴地面。咬嚼后有回甘,因叶质肥厚,口感更饱满。扬州的青菜叫大头矮,外地人称扬州青,叶肥硕,不失为青菜中的佳品。南京常见的青菜矮脚黄,宽大的白边烧熟后几乎淹没了菜叶。我在南京生活,时不时念叨扬州青菜的好,更想,南京人为什么不种南通的黑塌菜。当黑塌菜在我的菜地里黑黝黝长成,就有人不时挖上几棵,先煮为快了。有人告诉我菜场里有卖,只是价钱比矮脚黄贵得多。卖得贵为什么不多种?大概人们对食物各有喜好,一定地域的人食性是长期养成的习惯,黑塌菜肯定不是南京本地人的最爱。
20世纪90年代就有人托我找鸡爪树苗,老家原本是有的,后来被伐打家具了。找遍前后村庄,再没找到。往事一经提起,记忆里霜后鸡爪子甜得有点发酽的味觉就反复浮现。这么多年我一直托人寻找,最终还是得益于互联网,去年小侄子一下子帮我买了8棵。直接送2棵给朋友,余下6棵全活,今年又移2棵给仪征开农场的朋友,2棵栽到老家,算是为普及鸡爪树作了一点贡献。
还有老家的马齿苋,总是在炽热的夏天长在韭菜的行间、瓜架豆架下面,我的菜地里却总不见马齿苋的踪影。于是买了种子,在雨季悄悄撒在地头路边,让它仿效野生的情景连年繁衍。我觉得在这片城郊的菜地里,我种下的不光是种子,还有满满的童年记忆。
最难忘那个寂寞的秋天,在老家的田埂上散步,一丛淡紫色的马兰花不起眼地开在脚边。马兰,不是兰,是菊科多年生宿根植物,根状茎匍枝无性繁殖,这是我在植物学书本上得到的知识。老家人称马穰头,也有地方称马拦头,因为马儿喜欢吃其嫩叶不肯移步而得名。
此次回乡,往日田埂上随处可见的马兰头,已无处寻迹。凭印象,我去一处四面不靠的鱼塘边,在一棵烂杨树根下终于找到一丛长势瘦弱的马兰头。鱼塘边肯定不会沾染除草剂,而且我记得这一角落原来有很多,为什么变成了稀有仅存?带着疑问和不安,我在荒野的鱼塘边挖起这几株马兰头,因为怕树根下的腐物里有长虫百足,挖得非常小心,回到家中再用湿土将其根部包成团,次日带到我的菜地。这一天都在整地移栽各种瓜果苗,直到太阳西下,我仍不确定把马兰头栽在何处,最后选定菜地南面的水沟边,我想等它繁衍成片,去菜地的人都能走过曾经深藏我心中的那些淡紫色小花,不要让它寂寞无人看。
此后一直惦记着马兰头能否成活,它原本生活在自己的天地,是好是坏都是它的宿命,我把它带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土地,未必是它所需,未必它能适应。我想到了“村里的小芳”,想到了离开故土跟着子女进城的父母。我的菜地水沟阳坡,是未耕种过的生土,查百度,说马兰头对土壤要求不高,耐瘠薄,方释然。
过几日,迫不及待地去菜地,记挂的还是马兰头。其他瓜果死了可以补栽,而这几株马兰头却是稀罕物,也是特殊情感的移植,所幸它们成活了。我思忖等雨季到来,将它们分株扩散,再到老家挖几株枸杞来,植于菜地北面的水沟边。春天朋友们可以采摘马兰头、枸杞头,享受舌尖上的快乐,而我,只需在秋天里看看淡紫色的马兰花和红彤彤的枸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