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主笔 赵雪
旧时民间的屏风上,常喜画渔樵耕读四幅图。深棕的木纹间,水墨洇染千年春秋——樵夫肩头的柴薪压弯松枝,斧声似远似近,隐入青灰色的林霭。唯有耕者俯身的剪影,以浓墨勾勒于屏风中央,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中国人对土地的偏爱,是刻进骨血里的原始乡愁,尤其是在东北。
毛姆笔下“不慌不忙,不惊不诧”的东方农耕生活,时常在辽东平原的春日图景里具象成鲜活诗行——农人用双手将翠绿秧苗栽进如日月流转的时光,肩头担起似玉露星辰的希望。
“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属于辽宁的春耕,始于一场微雨,犁铧起落间描摹的正是大地最初的纹章。
此时,辽河的冰凌驮着残冬向渤海退去。雨后平野草色均匀清新,东风吹软田垄上的云朵。农谚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辽地农人已听见黑土地的呼唤:拖拉机轰鸣着驶过田垄,田头老榆树撑开新绿伞盖,将最后一畦秧苗的倒影揽入水中。
黑土在暮春酥软的晨雾里舒展筋骨,油亮泥浪翻涌时,像极等待落墨的玄色锦缎。这黑土地是辽宁的宝,是千万年光阴在北纬四十二度沉降的精魄——腐殖质与星辰碎屑层层堆砌,每次铁犁切开大地纹理,都能听见远古松涛的呼啸。
种子落入“锦缎”褶皱深处,便共享同一种温度——15℃的地温线。生命的契约在辽宁版图上生效,种子以经纬为笔,书写各异传奇:辽西丘陵梯田中,粟种与荞麦并肩而立;辽南果园雾霭深处,樱桃树苗根系编织生存网络。渤海湾的雾气是冷暖博弈的介质,西伯利亚寒流与黄渤海暖流在此拉锯,新种树苗以年轮为尺,将霜雪的冷峻与潮汐的温热熬成琥珀色汁液。
大地始终缄默,却用生命轮回记下所有故事。
带着土味的细风里,年轻农人戴着蓝牙耳机哼着新歌,无人机在头顶掠过,螺旋桨搅碎的不仅是春风,还有千年农耕文明的旧剪影。时光更迭,黑土地始终如母亲般包容,接纳所有俯身的耕耘者。
春耕秋收,冬雪夏雨。春耕里没有金戈铁马的战功,却盛满黑土地上年复一年的晨光。当谷雨日的酒瓮埋进墒情最深处,五千个春天的诺言便化作满仓星斗,照亮人间灶火,温热岁月羹汤。
这是大地最丰实的模样,更是华夏农耕文明的星火相传。待秋风漫过辽河两岸,这片被汗水浸润的土地,将用金黄稻浪与饱满玉米,向天空递交最沉甸的答卷——粟满穹仓之日,功高万户之勋。这是对勤劳的礼赞,对自然的敬畏,更是对每一个春天最深情的回应。
节序行至中天,犁痕勾挑寒霜,俯仰皆合四时韵律,方不误这土地最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