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直房今景

　　朱小平

　　不少人觉得“堂食”是新词，其实这个词起码自唐代就有了，也称“堂餐”，是指朝廷官员上完朝吃的工作餐。唐人李肇的《唐国史补》释“堂食”：“每朝会罢，宰相百僚会食都堂，故名。”到中晚唐，寺院僧人集体就餐，也称“堂食”。除了“堂食”和“堂餐”，还有“堂庖”和“堂馔”，皆同义。这工作餐似乎不可口，有条件的官员会让家厨另行烹制美味，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说：“（苏）逢吉已贵，益为豪侈，谓中书堂食为不可食，乃命家厨进羞（馐），日极珍善。”

　　封建时代，中央六部和其他机关是没有堂餐的，因实行“点卯”制——半天工作，午餐前便散去。清朝也是如此，唯有军机处例外，因军机处昼夜值班，必须提供餐食，可军机大臣、章京的吃也是个问题。《枢垣记略》记载“军机大臣及章京每日晨直（值）饭食，皆由膳房承应”，《清宫述闻》引《儤直纪略》称“枢臣每日皆有堂餐茶烛，悉由内务府支给，五日一给果饵，暑给冰瓜，冬给薪炭”，逢节令，皇帝会赏赐春饼、年糕、元宵、炒面、粽子、月饼、馄饨、腊八粥、奶茶、咸菜等，“其余花果饼饵肴蔬之属，无不随时颁赐”。就连坤宁宫每年赏肉三次，军机大臣也有份。历仕嘉、道、咸、同四朝的祁寯藻，位至军机大臣，著有日记体的《枢廷载笔》，颇为细致地记载了皇帝召见军机大臣时赏赐的食物：哈密瓜、奶饼、酒、鹿肉、奶卷、豌豆泥、羊肉、鲈鱼……其中有若干满族特色食品。光绪年入军机的瞿鸿禨茹素，面对堂餐，无处下箸，光绪帝得知此事后，赏饭时特谕为他开一桌素席。“枢臣”是指军机大臣，章京恐无此待遇。

　　据何刚德的《话梦集》：“军机处阶前，每晨必列烧饼、油炸果数件，备枢臣召见后作为点心，可谓俭啬极矣。”亦即《南亭笔记》中的“军机大臣退朝后，至直庐办事，茶房供点两包”。但即便是如此“俭啬”的点心，也有人认为是“靡费”。曾任户部尚书的阎敬铭一向以节俭著称，连慈禧太后要钱修颐和园，他也敢峻拒；出任军机大臣后，他认为军机处的“点心钱”属“靡费”，故“裁之”。没有烧饼、油条，“同列皆枵腹”，阎敬铭“则于袖中出油麻花、僵烧饼自啖，旁若无人”。军机大臣是兼职，阎敬铭的原职为户部尚书，看来由内务府支给的“堂餐茶烛”，钱是户部出的，所以户部尚书能做主裁掉。野史记载，荣禄在颐和园值班时，有人见他出来买“汤饼”；王文韶曾购“糖葫芦”，鹿传霖曾购“山楂糕”。以军机大臣之威仪，当不会自己跑出去，大概由“苏拉”（仆役）代购。据说，家中有厨师的军机大臣会吃足夜宵再上晨值，章京则无此条件，只是在夜间值班时有餐食果腹。白天值班的章京虽无堂餐，却能享受“点心”待遇，即面饺、馄饨、面条、煮鸡蛋之类。为此，单设厨子数人，除了负责提供点心，也干些杂活儿。例如章京上班时由仆人拿包裹，但仆人禁入景运门、隆宗门，只能送到方略馆，再由厨子取进去。白天，厨子领银一两，为章京买点心；夜班所需餐食，按规定领银四两，但厨子想方设法克扣，菜肴难以下咽，一众章京忍无可忍，曾摔砸碗盘。厨子收敛数日后，“依然如故”，章京亦无可奈何。尤令人气愤的是，厨子不仅贪污伙食费，还偷窃章京的钱财——每逢大年初一，皇帝会赏章京荷包，内有一小锭银子；一次，章京高树的荷包竟然被厨子窃走了。

　　其实军机处的餐食、点心费用，还有一部分属于供事、仆人。供事是指军机处供事房的文字抄录者，他们也分两班，级别有三等，头等、二等、三等的薪水分别为四十两、三十两、二十两。这点薪水本就不多，还要按八成发放，余下做考核之用，连扣三年便降等级，降到三等直接罚没。供事不仅薪水低，伙食也差，如烧饼、麻花。至于仆人，只能吃炸酱饼之类。军机处官员与差役的森严等级，也在伙食上得到了体现。

　　翻阅光绪三十四年（1908）《军处机经费岁入岁出总表》，可知一年“度支部饭银六千两、内务府参赏银四千五百两、崇文门饭食四百二十四两。外省解款，系各省津贴银七千八百八十两”。军机处的主要开销，都在饭食上。

　　军机大臣的值班处是隆宗门内的几间小平房，屋内逼仄，军机大臣值班至少五六人，摆不下大餐桌，小炕桌也不够用；在圆明园、清漪园等地值班时，军机大臣的屋舍也甚简陋。这些军机大臣如何堂餐？没发现相关记载。

　　莫看军机大臣待的地方不起眼，自军机处成立以来的一百八十多年间，这里一直是机要重地，王公大臣、各级官员均不得擅入，“其帘前窗外、阶下，均不许闲人窥视”（《枢垣记略》）。从嘉庆五年（1800）开始，每日有一名都察院御史到军机处直房附近的内务府直房监视，随军机大臣上下班。由此可见，军机处是门可罗雀、禁绝人迹的。

　　军机大臣的堂餐许是依照朝会制度而来，据说众人用餐时很严肃，没人说话，待和珅入军机处，气氛大为活跃。他在堂餐时旁若无人，“谈论风生，语近谐谑”。如何“谐谑”？同任军机大臣的王杰之孙王笃的《两竿竹室集》，记和珅堂餐时自诩所谈之故事“出在《金瓶梅》上”。在军机处，大臣们说的都是公事，几无闲谈，由此可见和珅倚仗乾隆帝的宠信，尽显骄纵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