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叶(河北)
春花映白塔 王东宁 摄第一次“遇见”北海的白塔,还是在儿时。作为一个乡下的孩子,四十多年前,我只在年画中见过北海。
那时我四五岁,乡村还没有幼儿园,我经常被送到山里的姥姥家小住。家徒四壁的年月,姥姥家最大的亮点便是墙上贴的年画,从“全国人民大团结”的天安门,到《智取威虎山》《杨家将的故事》,再到《北京名胜古迹》。我个子小,使劲仰头张望,舅舅干脆把我抱到椅子上站着看。于是在十二宫格的一套连环画中的左上角,我看到了北海的白塔——一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所在!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一尊宝瓶似的建筑物,身形秀美,线条流畅;她白润如玉,在绿荫掩映中,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我久久地望着望着,出了神,竟不知道天下还有这般令人讶异向往的地方。
舅舅说,这是北海的白塔,远在北京,你将来考上大学就能去看。舅舅去过北京,但都是为了打工谋生,他曾坐着公交匆匆路过北海,远远地望见过碧空艳阳下的白塔,北京城的繁华、洁净,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梦寐以求的就是将来孩子们都有出息,到画中的白塔下面去照相、划船。而我,整个少年时期,就只在梦里去过画中的北海。
那梦境清晰无比:眼前的白塔比画中巨大、巍峨、威严,远处绵延着宫廷特有的红墙,开着一片色彩绚烂的油菜花、粉融融的山桃花……我不知道梦境和现实有多少区别,但我想那里一定很美。
直到16岁,我到城市读高中,才第一次真正去了趟北海公园。这是令人激动万分的事。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假日,宿舍长韩颖张罗着要去北京玩。她说,京沪线上到北京的车特别多,来回方便。少年的我们,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全室五人纷纷响应。她让大家把自己想去的景点报上来,我第一个便写下了“北海公园”。故宫要看,长城要爬,我梦中的北海白塔,也一定要来“重逢”。
也是那一次远行,我第一次乘坐了地铁,学会了怎么中途转站,产生了一种“闯天下”的豪情。北海公园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有种故人相见的激动和亲切。心心念念的梦园,可以尽情地走近她,拥抱她了!
平复一下加速的心跳,放眼尽拾满园风景。白塔,我心目中的“女神”,就那么不真实地在眼前了!在葳蕤起伏的绿荫里,在微澜荡漾的碧波上,在翠色连绵的簇拥中。远望永安桥,若一根修长柔美的玉簪,玲珑地刺入一片郁郁葱葱的“云鬓”——怪不得这座桥又叫“堆云积翠桥”,那层次参差的绿,的确如同古典仕女的鬓髻、瑞气升腾的祥云。
北海比我想象中大很多很多,缤纷的美景令我目不暇接,就好像遇到了一本好书,不知道从哪里读起。我们按照指示图规划路线,一点点领略园中那无数瑰宝景点。
走在永安桥上,听风细细地穿过漂萍、莲叶,遥想古人行走其中的样子:是长袍锦带,衣袂飘飘,是欣喜怅惘,还是像《西洲曲》里的望眼欲穿的痴人?不由想起陶益的《过太液桥》:“太液双桥铺碧波,仙坛黄盖结红罗。堆云倒影湖中见,积翠流光雨后多……”倘若夏日的雨天,擎伞从桥上走过,莲影袅袅,红香萦萦,别有幽思情趣。
近距离触摸白塔,这座古老的藏式佛塔,令人胸中陡升无限虔诚宁静的感觉。与远看的宝瓶视觉又有不同:像白衣垂瀑的菩萨,像温润的母亲,给人以安稳的力量,像一双巨手,一个胸怀,温暖你曾受的凄凉、委屈和沧桑。这一刻,更是呼应了我儿时的画卷,遥远的、童年里的梦至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几年后再去北海,白塔更宛若我精神的旧相识,我灵魂里跑出童年的自己,光脚在那里跑来跑去。
第三次来北海时,带上了我的舅舅,时隔四十年,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说话有点含糊不清。第一次走进这座皇家园林,老人家激动得有点手抖,他说:“如今好日子人人都能过,想去哪儿去哪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