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舒晓婷 北京报道

3月2日，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表示，预计美国将于3月4日对加拿大和墨西哥征收关税，但情况“不确定”，特朗普总统将决定关税水平，最终结果取决于谈判情况。 

特朗普2月1日签署行政命令，对来自墨西哥和加拿大的产品征收25%的关税，并对加拿大能源征收10%的关税。随后，特朗普2月3日宣布了新协议，称对加拿大和墨西哥进口商品的关税将推迟一个月。他指出，在此期间，美国政府将与墨西哥进行谈判，并寻求与加拿大达成“最终经济协议”。特朗普声称，美国在“几乎所有事情”上都被外国“占了便宜”，并重申了他实施所谓互惠关税的计划，旨在增加收入、实现贸易平衡以及让竞争对手国家坐到谈判桌上。

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终身教授刘学东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不再次按下暂停键，按照预期的那样落下加征25%进口关税实锤，等于是失去了对墨西哥关税威胁的大棒。尽管还有其它方式可继续进行威胁，譬如钢铝等特定产品加征关税、对等的特殊税种税率、为减少贸易逆差需要设置的正常贸易关税等等，但这些措施的出台，往往会面临《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议》（USMCA，简称美墨加协定）中设置的贸易纠纷机制的各种限制，所以，利用这些手段威胁墨西哥所产生的实际效果可能有限。 同时，从很大程度上来讲，如果按期落实了加征关税的威胁，墨西哥投资环境的不确定因素就会相对减少，中国企业从而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寻找投资机遇，并在中美墨三国贸易中建立新的均衡。

北美华富山工业园常务副总裁吴广云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称，如果加征关税，短期内肯定会对美墨目前的汽车产业链形成冲击。长期来看，汽车产业链会适应市场的变化，影响逐步减少。美墨两国政府正在密切磋商，估计关税落地存在不确定性，或许达成某种协议。

莱斯大学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戴维·甘茨（David Gantz）表示，关税对北美汽车生产构成了“生存威胁”，将推高“从墨西哥或加拿大进口并用于美国组装的汽车的所有材料的成本”。

特朗普为何意欲加征关税

特朗普2月24日称，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关税的计划将“如期推进”。这意味着，相关加征关税措施将于3月4日生效。

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约翰・奎尔奇（John A. Quelch）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特朗普希望制造业回归美国。他明确表示，外国公司利用墨西哥作为组装点来规避美国关税是不可接受的。

刘学东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美国对墨西哥汽车行业加征关税的可能性比较大。墨西哥对美国出口总额每年在5000亿美元左右，其中电子和家用电器、汽车产业占比达2/3左右。并且，墨西哥对美国每年有1600亿美元~1700亿美元的贸易顺差，汽车产业里整车、零配件占出口总金额的22%，贡献的顺差额达40%以上。因此，如果美国对墨西哥贸易逆差要有所减少，需要先向汽车产业"开刀"。另外，在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中，汽车并非属于基本消费品，电子和家用电器是基本生活用品。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汽车产品加征关税，对美国通胀的影响相对有限。因此，美国对墨西哥汽车产品加关税是大概率事件。

墨西哥是美国第一大进口汽车来源地。根据公开数据，去年墨西哥生产近400万辆汽车，350万辆出口至美国。“鉴于特朗普追求产业回归和美国优先，对墨西哥加关税的可能性非常大。同时，考虑到组装成本，有可能对汽车零配件不加征关税。”刘学东称。

在特朗普政府决定是否加征关税之际，有分析人士认为，此次关税谈判是重新谈判美墨加协定的前奏。特朗普可能会寻求修订协定，以确保更多的生产（特别是汽车生产）在美国完成，而不仅仅是在北美完成。关税可能会让他有筹码向加拿大和墨西哥施压，迫使两国接受特朗普想要的美墨加协定的调整。

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内谈判达成的美墨加协定2020年7月1日正式生效，协定将于明年续签。刘学东指出，在美国新政府发出关税威胁之前，墨西哥政府尽最大努力在USMCA框架内解决双边贸易分歧。但正如预料的那样，特朗普的目标不仅限于贸易本身，还包括移民、边境安全和芬太尼非法进入美国领土等问题。因此，从墨西哥总统克劳迪娅·辛鲍姆承诺向边境派遣1万名士兵可以看出，墨西哥当局需要在与经济和双边贸易无关的领域与特朗普政府合作。然而，与特朗普政府合作往往会导致与墨西哥国家主权利益发生冲突，这可能会给辛鲍姆及其支持者带来挑战。所有政策回应都需要高超的才能和巧妙的策略，以说服美国总统和墨西哥公众接受。

对墨汽车产业冲击几何？

在过去五六年中，汽车及其零部件和配件是墨西哥增长和出口扩张最快的行业之一。根据墨国家统计局(INEGI)最近发布的数据，2024 年，墨西哥轻型汽车的生产和出口分别达到 399 万辆和 348 万辆，这两个数字分别超过了 2017 年和 2018 年的历史记录。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2024年（不包括12月）美国从墨西哥进口了价值 870 亿美元的汽车和价值 640 亿美元的汽车零部件，这两项数据位居自墨进口商品的前两位。此外，根据公开数据，过去四年来，出口至美国市场的墨西哥产汽车，占墨西哥对美出口总额的比重增加了2.4个百分点。与此同时，该行业对贸易顺差的贡献也增加了4.3个百分点。

刘学东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汽车产业是墨西哥对外出口的支柱产业和吸引外资的主要来源。如果美国对墨西哥加关税，将对墨西哥贸易、投资和经济产生影响。如果政策“靴子”落地，将导致此前在墨西哥投资组装厂的车企重启在美国的产能。如果政策迟迟不明朗，将影响跨国车企的投资策略，进而影响就业和经济发展。

约翰・奎尔奇（John A. Quelch）指出，在墨西哥生产一辆汽车的过程中，零部件需要跨越五六次边境，而且每次进入美国都可能被征收美国关税。拟议的关税落地，将使从墨西哥向美国出口的汽车公司的日子变得非常艰难，成本也更高。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贸易政策专家马库斯·诺兰 (Marcus Noland)也指出：“关税将严重打击汽车行业，因为美国、墨西哥和加拿大的汽车行业紧密相连。在最终组装之前，零部件需要过境多次，每次过境都要征收关税，因此成本会迅速上升。”

刘学东称，如果美国对墨西哥加征关税，会导致墨西哥车企出口面临一定阻碍，从而产能转向国内市场，导致中国出口到墨西哥的汽车在数量和价格上面临的竞争将加剧。

汽车制造业会否回流美国？

自 1965 年美国和加拿大取消彼此汽车和汽车零部件的关税以来，北美在汽车制造方面的紧密度和成熟度日益提升。1994年和2020年达成的区域自贸协定让美国、加拿大、墨西哥在汽车产业链供应链方面联系更加紧密。根据美墨加协定 ，想要进口到美国并享受免税激励的汽车制造商必须有 75% 的汽车零部件在北美制造。结合墨西哥的全球自由贸易协定网络，来自世界各地的制造商有机会通过在墨西哥设立工厂来降低出口成本。

“你可以从加拿大获得相对便宜的钢铁和铝，利用墨西哥相对低成本的劳动力来组装汽车，利用美国的高科技专业知识和技术，这些因素使北美成为一个极具竞争力的汽车制造地，”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 Brett House 表示。

几十年来，在墨西哥和加拿大生产汽车一直是多家汽车制造商采购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 2005 年，当墨西哥国家统计和地理研究所 (INEGI) 开始发布该国汽车出口统计数据时，只有六家大型汽车制造商在墨西哥运营：福特​​、通用、本田、日产、克莱斯勒和大众。到 2011 年，菲亚特（现为 Stellantis 的一部分）和丰田加入名单。如今，奥迪、北汽集团、宝马、起亚、现代、马自达、梅赛德斯奔驰都在墨西哥生产汽车。其中，大众自 1967 年以来一直在墨西哥生产汽车，日产自 1992 年以来也在墨西哥生产汽车，丰田和本田本世纪均在墨西哥开设了工厂。根据 FDI Markets 的数据，2019 年至 2023 年，中国公司宣布在墨西哥的汽车投资额位居第四（仅次于美国、德国和日本）。

几个月来，汽车制造商一直对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威胁采取“观望”态度。如果特朗普实施关税，汽车制造商可能不得不调整其商业策略。

S&P Global Mobility（前身为 IHS Markit）在一份报告中表示，一揽子关税会对汽车行业产生巨大影响，任何在北美运营的汽车制造商或供应商都难以幸免。对来自加拿大或墨西哥的一辆价值 25000 美元的汽车征收 25% 的关税将使其成本增加 6250 美元——其中部分（如果不是全部）可能会转嫁给消费者。按销售占比计算，德国汽车制造商大众汽车在墨西哥面临的关税风险最大，其次是日产汽车和 Stellantis。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Mary Lovely 表示，美国汽车公司通过雇佣低薪工人来降低生产成本，尤其是在墨西哥。近年来，这些公司的大部分生产都转移到了墨西哥。如果征收 25% 的关税，这种成本节约将基本被抹去。汽车制造商不太可能将生产转移到其他地方，因为已经在现有工厂进行了大量投资，而且很难从其他地方采购制造汽车及其零部件的所有原材料。

通用汽车首席执行官玛丽·巴拉 (Mary Barra) 上周在与投资者的电话会议上谈及，公司准备采取“无成本或低成本”的措施来减轻关税的冲击。她没有具体说明，但一种可能性是提前储备一些零部件，或利用现有的供应商关系尽可能多地从美国而不是其他国家采购。

通用汽车首席财务官保罗·雅各布森最近指出：“如果关税成为永久性的，那么你就需要考虑很多不同的事情，比如在哪里分配工厂，是否要搬迁工厂等，”他说。但保罗·雅各布森表示，考虑到政策的不确定性，做出这些代价高昂的举措很困难。

道明经济研究公司的 Andrew Foran指出，“北美汽车行业应为长期贸易不确定性加剧和潜在的贸易中断做好准备。”

在刘学东看来，尽管征收高额关税，但汽车制造业很难回流美国，原因至少有两方面：首先，与贸易伙伴（尤其是墨西哥）相比，美国制造汽车的劳动力、投入、中间产品和设备成本更高。关税上调不足以抵消墨西哥的低价，这使得美国制造的最终产品难以与类似的进口产品竞争。其次，美国商务部的估计表明，墨西哥占美国汽车零部件进口的 42% 以上。因此，征收高额关税可能会导致美国汽车生产成本增加，最终推高消费者价格。正如墨西哥经济部长马塞洛·埃布拉德所说，美国汽车公司依赖墨西哥，墨西哥的汽车厂是“世界上最好的汽车厂之一”，特朗普如果继续实施关税，那将是一个“战略错误”。

谈及全球汽车产业链供应链前景，约翰・奎尔奇（John A. Quelch）则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对于致力于在美国制造的中国汽车制造商来说，美国市场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就像丰田和本田 30 年前开始做的那样。优质、价格合理的中国汽车（包括电动汽车）将受到美国消费者的欢迎，就像这些消费者欢迎日本和韩国汽车一样。但是，在美国建立汽车制造和分销需要时间和决心。如果中国汽车品牌准备在美国投资合资企业或独资工厂，为美国工人创造良好的制造业就业机会，那么可能会得到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