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中国经营网

本报记者 封莉 北京报道

2月25日，全国两会前夕，《中国经营报》记者就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专访了最高人民检察院（以下简称“最高检”）党组成员、副检察长、检察委员会委员，二级大检察官宫鸣。

“知识产权一头连着创新，一头连着市场，已成为独立市场要素参与市场建设。”宫鸣说。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审查逮捕、审查起诉侵犯知识产权犯罪1.3万人、3.2万人，同比分别上升6.9%、10.9%，犯罪打击力度持续加大，保护力度不断加大。

宫鸣指出，目前，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案件呈现出一些新特点：侵犯商业秘密犯罪案件数量增多、分布领域广；侵犯著作权犯罪从单品侵权向批量侵权转变；侵犯商标权犯罪从商品商标向服务商标领域扩张；作案方式从低端仿制向高技术手段升级。

宫鸣表示，2025年，检察机关将依法加大对各类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惩治力度，完善刑事指控体系，贯彻证据裁判原则。规范商业秘密案件办理，严格区分经济纠纷和犯罪行为。

“内鬼”窃取芯片技术致研发搁浅，技术调查官突破壁垒

《中国经营报》：2024年以来，检察机关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取得了哪些成效？有没有典型案例可以分享？

宫鸣：2024年，检察机关认真落实党中央决策部署和最高检党组具体要求，深化知识产权检察综合履职，持续推动高质效办案，加强知识产权检察综合保护，健全知识产权协同保护体系，不断优化科技创新和营商环境，护航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

一是保护力度不断加大。检察机关依法惩治侵犯知识产权犯罪行为，加大民事行政诉讼监督力度，积极稳妥探索知识产权公益诉讼，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激发市场主体内生动力，服务经济高质量发展。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审查起诉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案件1.3万件3.2万人，同比分别上升14.5%和10.9%；共受理知识产权民事检察案件1710件，对民事生效裁判提出抗诉和再审检察建议537件，受理知识产权行政检察案件1408件，立案办理知识产权领域公益诉讼案件855件。

二是有力服务创新发展。坚持依法有效平等保护企业和企业家合法权益，对侵犯各种所有制知识产权和合法利益的行为实行同责同罪同罚。突出加强高新技术、新兴产业、未来产业等领域知识产权司法保护，聚焦人工智能、生物医药、集成电路等关键核心技术，为高质量发展创造安全稳定的环境。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审查起诉侵犯商业秘密犯罪150件360余人，案件数同比上升21.0%。

最高检指导地方检察机关依法办理一批涉及企业关键核心技术的重大案件。如指导上海检察机关办理了一起涉及人工智能领域芯片技术的侵犯商业秘密案件。国内某公司自主研发嵌入式神经网络处理器芯片，被公司“内鬼”窃取了相关技术，导致芯片研发项目搁浅。检察机关依托技术调查官突破专业壁垒，以侵犯商业秘密罪提起公诉，被告人被处以刑罚。同时推动一揽子解决双方的民事赔偿和股权争议，促成达成和解协议，公司发展走上正轨。

三是加强民生司法保障。针对涉食品药品、日化用品、汽车配件、装修建材、服饰鞋袜等民生热点领域和侵权多发环节，重拳出击，严厉打击侵权假冒犯罪，筑牢民生安全防线。如河南信阳检察机关办理的林某某等5人假冒羽绒服注册商标案，货值金额共计1亿余元。检察机关深挖上下游犯罪，成功追诉漏犯。

检察机关在工作中突出地域特色，因地制宜加强对地理标志、老字号品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的保护，服务保障区域特色经济健康发展，助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赓续绵延。山西、重庆等地检察机关聚焦当地特色产业，加强“沁州黄小米”“永川秀芽”等地理标志保护，推动地理标志规范使用，为当地经济发展构建法治化营商环境。

四是综合履职持续深化。落实“一案四查”机制，统筹履行知识产权刑事、民事、行政和公益诉讼检察职能。对于侵犯知识产权犯罪行为同时危害社会公共利益，符合法律规定条件的，依法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根据案件情况提出惩罚性赔偿要求，兼顾保护知识产权和维护消费者利益。如广东广州检察机关对一起销售假冒月饼案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得到法院支持，判决8名被告人有期徒刑，承担销售金额三倍的惩罚性赔偿金33万元至89万元不等，并公开赔礼道歉。

五是协同保护更加完善。最高检会同国家知识产权局等八部门，联合印发《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建设工程实施方案》，从知识产权保护全链条、全要素、全过程出发对新时代知识产权保护体系的建设路径进行系统布局。深化与相关部门协作，共同推进知识产权保护示范区、商业秘密保护创新试点评选和建设。会同国家版权局等五部门，联合挂牌督办60件重大侵权盗版案件，共同加强办案指导。

知产犯罪案件新特点，侵犯商业秘密犯罪案件增多

《中国经营报》：目前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案件有何新的特点？有没有典型案例可以分享？

宫鸣：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审查逮捕、审查起诉侵犯知识产权犯罪1.3万人、3.2万人，同比分别上升6.9%、10.9%，犯罪打击力度持续加大。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侵犯知识产权犯罪形态和作案方式也在发生变化，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

一是侵犯商业秘密犯罪案件数量增多分布领域广。侵犯商业秘密案件涵盖产业领域较为多样，既涉及芯片制造、信息技术、新能源等前沿高新技术领域，也涉及化肥生产、机械制造、电子衡器标签秤等相对传统的产业；既有技术秘密，也有深度客户信息等经营秘密。

商业秘密作为企业的核心资产，关系到企业的生存与发展，检察机关坚持依法有效平等保护。例如，四川检察机关办理的尹某某侵犯商业秘密案，被害公司为新型绿色硝基复合肥及作物营养品生产商，该公司高管尹某某离职时将公司化肥生产技术秘密带走并泄露给某化工设计院，其他公司从某化工设计院购买该技术后投入生产使用，同类产品流入市场，造成了特别严重损失。此外，尹某某还将掌握的被害公司一项重要技术秘密申请发明专利。检察机关以侵犯商业秘密罪提起公诉，尹某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80万元。被害单位通过民事诉讼挽回损失共计人民币6.58亿元。

二是侵犯著作权犯罪从单品侵权向批量侵权转变。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审查起诉侵犯著作权犯罪1200余件3000余人，案件数同比增加28.4%。传统侵犯著作权犯罪案件中，如制售盗版图书、美术作品案件等，往往侵犯的是著作权人的复制发行权，权利人和复制品数量较为有限。随着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侵犯著作权犯罪日益向网上迁移，作案手段呈现出批量化、规模化、隐蔽化特征。例如，上海浦东检察机关办理的丘某某侵犯著作权案，丘某某将电脑“母盘”内音乐作品擅自复制进空白U盘、SD卡，通过网店对外销售。经审计，涉案店铺销售订单12万余单，销售金额共计343万余元。

三是侵犯商标权犯罪从商品商标向服务商标领域扩张。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审查起诉侵犯商标权犯罪1.1万件2.5万人，案件数同比增加16.3%。刑法修正案（十一）将服务商标纳入刑法保护范围。近年来，各地检察机关陆续办理了一些假冒服务商标犯罪案件，涉及领域包括儿童培训、酒店住宿、家电售后、时装表演等。如贵州遵义检察机关办理的李某假冒注册商标案，李某在未经商标权利人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在枕头、床单、牙膏、牙刷等物品上使用“全季酒店”的商标，在网站上以“全季酒店”对外宣传营业，非法经营数额60余万元。经检察机关依法提起公诉，李某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两年，并处罚金。

四是作案方式从低端仿制向高技术手段升级。传统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案件以低端仿制、设摊销售为主，难以形成规模化、产业化侵权。近年来，利用深度链接、网络爬虫、架设游戏私服、电子侵入等新技术手段侵犯知识产权案件不断出现。

建立知产检察技术调查官制度，聘任首批60名调查官

《中国经营报》：加强高新技术、新兴产业等领域知识产权司法保护，最高检采取了哪些措施？取得了何种效果？有没有具体案例说明？这些领域知识产权更新快、专业性强，检察机关怎样提升办案人员专业素养以准确适用法律？

宫鸣：知识产权案件的专业性、技术性比较强，尤其是涉及专利、技术秘密、植物新品种、集成电路布图设计等领域案件，具有很高的专业门槛，对检察办案工作机制、人员专业素养提出更高要求。2024年，检察机关深化知识产权检察综合履职，不断加强知识产权检察专业化建设，持续完善检察工作机制，助力科技强国建设。

一是加强侦查监督与协作配合。针对侵犯技术秘密、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等案件专业门槛高的特点，充分发挥重大疑难案件听取意见机制作用，提出侦查取证意见建议，确保案件顺利侦破，夯实案件证据基础。对于需要捕后继续侦查、不捕后补充侦查的案件，根据案件情况列明侦查提纲并持续跟踪监督落实情况。用好自行补充侦查职能，完善案件证据链条。如福建厦门检察机关在办理的林某某侵犯商业秘密案，针对技术性商业秘密案件中商业秘密认定难、证据收集难、被侵权数额计算难等疑难问题，加强引导侦查取证，追加认定侵权机器4万余台、损失金额3000余万元。

二是建立健全技术事实查明机制。专利、技术秘密、集成电路布图设计等案件通常涉及复杂技术事实的查明，如专利复审案件通常要判断专利创造性高低，专利侵权案件中涉及被控侵权产品与涉案专利技术比对，涉技术类反不正当竞争案件及计算机软件案件通常也需审查认定技术性事项。

针对知识产权案件技术类案件占比高的特点，最高检建立了知识产权检察技术调查官制度，近日聘任了首批60名技术调查官，涵盖光学、材料、电子信息、计算机等各个领域。技术调查官就案件所涉专门性技术问题，可以明确技术事实争议焦点，对技术事实的查明提出建议，在检察官主持下参与调查取证、进行勘验、检查，协助检察官组织相关技术领域专业人员提出鉴定、咨询意见，作为检察官认定相关技术事实的参考，为查明技术事实提供有力支持。

三是充分发挥检察技术部门辅助办案作用。检察机关在办理知识产权案件中，加强业务部门与检察技术部门深度融合，运用物证鉴定、电子数据提取等多种手段，并帮助审查鉴定意见，准确认定案件事实，部分案件还可以邀请有专门知识的人出庭说明技术问题。

例如，北京海淀检察机关办理的李某某侵犯著作权案中，李某某以营利为目的，未经权利人许可，采用物理拆解某品牌游戏机并在主板上安装破解芯片的方式，避开A公司设置的技术保护措施，后对外销售破解版某品牌游戏机。通过委托北京市检察院司法鉴定中心出具技术性证据专门审查意见书，证实李某某的行为破解了权利人公司对某品牌游戏机的软件系统著作权和适配游戏作品著作权采取的技术保护措施，与其他证据相互印证证实了李某某的作案方式。

加大对恶意注册、囤积商标、滥用诉权等突出问题惩治

《中国经营报》：检察机关如何识别知识产权恶意诉讼？在实践中有哪些判断标准和方法？对于已认定的恶意诉讼，通过哪些法律手段纠正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惩处？

宫鸣：检察机关在履职中发现，一些不法分子恶意抢注、囤积商标，或者骗取登记相关知识产权，通过恶意起诉、虚假诉讼等方式获取不正当利益，破坏公平竞争市场秩序，直接影响科技创新和文化繁荣发展。最高人民检察院自2022年7月开展惩治知识产权恶意诉讼专项监督以来，截至2024年11月，全国检察机关通过提出抗诉和再审检察建议对法院8897件知识产权民事案件开展监督，移送涉嫌犯罪线索175件。目前，惩治知识产权恶意诉讼已经成为检察机关的一项日常工作常态化开展。

检察机关加大对恶意注册、囤积商标、滥用诉权等突出问题的惩治，充分运用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扩大监督线索来源，重点关注虚假诉讼问题，加强犯罪线索移送，刑事打击与民事监督一体推进，取得积极成效。如浙江省检察院办理的两起侵害外观设计专利权纠纷民事抗诉案件中，通过大数据筛查发现线索，经调查发现原审两原告均故意隐瞒涉案专利在一审判决前被宣告无效的事实，致使法院错误认定涉案专利法律状态稳定，系有效专利，判令被告停止侵权、赔偿损失。检察机关依法提出抗诉，并就相关事实认定、法律适用等问题积极进行沟通。法院再审采纳抗诉意见，撤销两案原审判决，驳回原审原告起诉。

依法惩治侵犯商业秘密、损害商业信誉、虚假广告等犯罪行为

《中国经营报》：2024年，检察机关在强化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司法、促进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有什么亮点？

宫鸣：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支撑和内在要求。应当看到，知识产权一头连着创新，一头连着市场，已成为独立市场要素参与市场建设，高水平知识产权保护成为营造良好市场环境、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重要方面。2024年，检察机关依法惩治侵犯商业秘密、损害商业信誉、虚假广告等犯罪行为，重点加强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民事检察监督。2024年1—11月，全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纠纷民事生效裁判监督案件34件。

例如，最高检抗诉的山西昌林实业有限公司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纠纷诉讼监督案，不仅促进了司法裁判标准统一，同时推动最高人民法院在最新制定的司法解释中对相关问题予以明确，将个案监督成果上升为类案裁判规则。

同时，积极开展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领域公益诉讼，维护社会公共利益。去年前11个月，全国检察机关共立案办理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公益诉讼案件58件，同比上升2.9倍。

2025年，知识产权检察有哪些重点工作？

《中国经营报》：2025年，在加强知识产权综合司法保护、服务保障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方面会有哪些具体举措？

宫鸣：2025年，检察机关要持续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法治思想，高质效办好每一个案件，重点做好以下工作：

一是依法加大对各类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惩治力度，强化对立案、侦查、审判等刑事诉讼全流程监督，依法准确适用逮捕、起诉法定条件和法定标准，完善刑事指控体系，贯彻证据裁判原则。规范商业秘密案件办理，严格区分经济纠纷和犯罪行为。

二是精准开展知识产权民事监督，重点加强民事生效裁判监督，聚焦认定事实明显错误、适用法律确有错误的案件，以及有引领价值的典型案件提出抗诉，一体加强个案监督和类案监督，注重发现和纠正深层次普遍性违法问题。

三是做实知识产权行政检察监督，以知识产权行政诉讼监督为重心，加大抗诉和再审检察建议力度。提升行政生效裁判监督的精准度，促进商标、专利授权确权领域执法司法标准统一。完善知识产权案件行刑双向衔接制度机制，加强对行政违法行为“可罚性”审查把关，规范提出检察意见，持续加强跟踪督促。

四是稳妥规范开展知识产权公益诉讼。依托食品药品安全等公益诉讼法定领域，聚焦地理标志、传统文化、民间艺术等重点领域，有序拓展知识产权公益诉讼范围。在办理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案件中，应当同步审查公益诉讼线索。准确把握“公益保护”“可诉性”等基本要素，依法规范办理案件。

五是主动融入工作大局，提升知识产权检察办案质效。依法有效平等保护企业和企业家合法权益，对侵犯各种所有制经济产权和合法利益的行为实行同责同罪同罚。突出加强高新技术、新兴产业、未来产业等领域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加强对计算机软件、数字版权等新类型作品保护。

六是依法用足用好调查核实权。依法积极开展调查核实，综合运用询问当事人、走访取证、委托鉴定、专家咨询等方式，重点加强对商标连续三年不使用撤销、商标侵权、专利侵权等案件证据审查，强化案件办理亲历性，提升案件审查客观性和公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