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 胡 游

　　《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是青岛大学冯强副教授新近出版的著作。他从绘本“读”和“写”的视角出发，强调创意写作中写作者感受、感知和感通能力的培养，注重心灵的体验与奇遇。这一视角不同于以往绘本研究注重的本体阐释、观察力和想象力的挖掘，而立足感受，重视心灵的“所见”与“能见”。这在文学写作有可能被替代的人工智能时代，通过感受、情感等将人与机器进行区别，对确立人的主体性的当下有着更为迫切的意义。

　　无邪的感觉、感受最是可贵。冯强在书中发出疑问：“你可以在一棵树下停留多长时间？”这种发问来自孩童的天真感。对快节奏生活的都市人来说，如果对日常的生活不敏感，对平凡的事物没感觉，一棵树是多么平常。近日，谢冕先生的一段小视频引发热议，他提出青年诗人要天真，不要深刻。其实早在2014年，媒体就推出了他的访谈，题为《我们今天的诗人缺少什么？》，他主张诗人“就是要用天真的眼睛、天真的心灵去观察去拥抱世界，所以孩子是最天然的诗人”。孩童的心灵犹如一张白纸，有着天真的好奇心，这种好奇使得他们比历尽世事的成年人有着更活跃的感受力、感知力，他们对周遭的一切都非常的敏感。与谢冕的观点类似，冯强也在新书中强调绘本故事读写应注重调动“美的感受”。冯强通过对《活了100万次的猫》《你看见了什么？》《绅士的雨伞》《月下看猫头鹰》等经典绘本的解读，强调“‘感受’到某个东西比‘知道’某个东西要重要得多”，这是他从事10年之久的创意写作教学得来的经验之谈。冯强在教学中发现很多大学生对于写作有种天然的畏难情绪，他们无法从琐碎的生活中发现美，对很多周遭发生的事情已经失去了感受力，因此无法开始自己的写作，或者最后呈现出来的作品并没有自己的真情实感。可见，冯强从绘本读写的视角呼唤美的感受力、感知力，呼唤心灵的重新萌动，也是从源头上试图解决创作难点的一次尝试。无论是否进行绘本创作，对于写作的人来说，都不能忘记我们是听着故事长大的，那些故事里藏着我们最初的天真。

　　《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另辟蹊径，从现象学、心理学等跨学科视角，立足写作者的心灵和感受。在该书的第二讲中能够窥探到作者的用心所在。第二讲，冯强在分析绘本《爸爸带我看宇宙》中比较了两种不同的视角，一是儿子的感受视角，二是爸爸的知识视角。感受的视角，是用身体去感知和体验，是身体丈量大地、花草和宇宙；知识的视角，是客观经验和主观经验的自动生成，是多次操练后的熟能生巧。知识的积累很重要，知识意味着能够快速对事物命名，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为写作提供丰富的素材和灵感。就像《爸爸带我看宇宙》中爸爸和儿子对星星不同的看法，爸爸解释为星座，儿子则认为星星就像客厅里乱飞的灰尘。但是过多的写作技巧和知识可能会束缚人的感受与感觉，例如，过于依赖既定的写作结构可能会限制写作者的创造力，过度关注修辞手法可能会忽视情感的真实表达。

　　那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普通人无不是用生命写作，他们的文字中透露出真情实感，深入人心，虽然质朴，但真实的感受依然能够打动人、感染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重要的不是知识，重要的在于独特的感受和体验。网络信息技术和移动通信技术的快速发展，以及正迅速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使我们对于知识的获取途径已经十分便捷，然而独特的人生体验，对另一重世界风景的渴求，是我们暂时还比较缺乏的。

　　从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已高于人类任何历史阶段的发展速度来看，《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我，机器人》《万神殿》《你好，安怡》等影视作品中呈现的未来已经或即将到来。在机器人即将量产、脑机接口技术即将实现的将来，“人”作为人的主体性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人如何将自身确立为“人”？人又在何种意义上作为“主体”而存在？库兹韦尔的《奇点临近》谈及人工智能发展的三个层级：弱人工智能（算法智能）——强人工智能（语言智能）——超人工智能（想象智能）。从人工智能的发展阶段来看，前两个阶段，人和人工智能的最大区别在于，“机器智脑”没有生命体验，没有自我意识。AI创作的致命缺陷就在于没有生命体验，缺少肉身感知。可见，创作者写作的动情与否，将成为区别人和人工智能的界限。正如阿·托尔斯泰曾说“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作家张贤亮深深地牢记着这句话并将其作为自己小说《绿化树》的题记，他深刻地认同没有真切的感受和生命体验就无法创作出好的作品。

　　冯强竭力主张在创意写作中，写作者应重视生命感受，但他也不排斥技术。在他的新书中将两者结合，并命名为“生命技术”。在这本书里，“生命技术”达24条之多。比如冯强在第一讲中谈及“所见”与“能见”的问题，不同的人所处同一空间，看到的一样，但是能抵达他们内心的却不同。“所见”不是“能见”，人只能看到他们内心愿意看到的那部分。这也就说明了人能看到的大同小异，但是表达的却是那么不同。在第二讲中，冯强进一步深化了他的观点。不同于第一章要“好好地锻炼视力，别偷懒”，在“生命技术（5）”中，他强调打破原来的行为、观念，这样才能看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仅仅依靠观看还是不够的，在“生命技术（6）”中，冯强立足调动身体的器官，去触摸、去闻、去尝，并将这些感受呈现在写作中，就能重新认识很多词汇。可见，这些创意写作的主张，与写作的技术并不相悖，只是更注重生命感受与技术的连通。

　　以往的绘本研究，例如，朱自强的《亲近图画书》（2011年）主要是从图画书的本体角度分析和阐释图画书的艺术表现等特点，方卫平的《享受图画书：图画书的艺术与鉴赏》（2012年）对于图画书有较为细致的学理分析和文本解读，魏智渊的《儿童读写三十讲》（2022年）主要围绕如何培养儿童读写自动化能力展开，阿甲的《原创图画书阅读与精品》（2024年）梳理了图画书作品的艺术表现、教育意义及文化内涵等。《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不同于以往相关作品的地方在于，冯强从创意写作实践出发，从生命感受的视野出发，还原一个写作者最初的生命样态。冯强的新书《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与此前他出版的《大学生问题化阅读与写作》一脉相承，他借助绘本故事，强调的不是儿童文学、绘本的本体问题、细读分析，而是一个生命的课题、一段心灵的旅程。

　　诚然，冯强在书里强调人的感受、感知、感通，他尝试打通创意写作的“关窍”，唤醒一朵云，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在工具理性空前猛烈的今天，在“文学已死”言论甚嚣尘上的当下，在人工智能已来的世界，《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认识到了人的情感和生命体验的重要性，这尤其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