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 郑可 环球时报记者 丁雅栀 徐嘉彤】编者的话:“自由、民主、公民权、多样性、个人主义……”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托马斯·杰斐逊文集》官网这样概括美国国家认同的内涵(杰斐逊是美国第三任总统,曾起草美国《独立宣言》——编者注)。然而,这些曾经凝聚了美国人共识的价值根基,如今有的正在逐步分裂,有的则在民众的信任危机中逐渐松动。2025年是特朗普重回美国白宫后的第一年,美国国内度过了充斥着争议、分歧与撕裂的一年。从联邦到地方,从舆论场到街头,关于“谁是真正的美国人”“美国该何去何从”的争吵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信任危机成为普遍现象
“与上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因越南战争、民权运动等引发的动荡相比,美国社会当下的混乱不仅程度更深,还呈现出一种社会逻辑模糊的特征,可以说是前所未见。”中国社科院美国问题研究专家吕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
2025年,美国经历了史上最长时间的政府停摆。11月1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一项联邦政府临时拨款法案,结束了这次长达43天的政府停摆。此次停摆的直接原因是美国立法机构中的两党议员无法就拨款法案达成一致。早在停摆几个月前,美媒已关注到立法机构陷入“功能性瘫痪”困境——从7月联邦参议院民主党议员在提名表决中愤然离席,到同月爱泼斯坦案投票引发联邦众议院提前休会,再到8月得州民主党众议员集体“出走”,跨党派合作似乎成为历史,两党彼此阻挠成了新的政治文化。
在美国街头,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屡屡发生。今年10月18日,全美数百万民众走上街头,在包括首都华盛顿、纽约、芝加哥等多地举行了2500余场“不要国王”抗议活动,针对特朗普政府在移民、卫生、教育、立法等方面的政策。该活动在今年6月已举办过一次,当时登记的集会地点也高达2100个。
今年年初,特朗普签署了一系列针对移民的行政命令。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随后在芝加哥、洛杉矶、纽约等地接连发起突击与拘捕行动。《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看到,很多家长不敢送孩子上学,邻里互相传递“谁被带走了”的消息。来自萨尔瓦多的园丁胡安对记者说:“我每天都生活在忐忑中,只能确保遵纪守法,不被执法人员盯上。我的朋友已经因为鲁莽驾驶被执法人员带走后遣返。”他感慨:“大家曾期盼实现‘美国梦’,但现在害怕美梦变噩梦。”
自今年夏天起,特朗普先后宣布向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等地派遣军队,支持移民执法行动以及应对“犯罪紧急状态”。吕祥表示,政府派遣国民警卫队进驻民主党控制的州及城市,要求执法人员在餐馆、商场等公共场所抓捕无证移民,“这种利用政府力量挑动民间对立的行为在美国历史上实属罕见”。
在此背景下,美国今年政治暴力事件频发。9月,美国保守派活动人士、特朗普的政治盟友查理·柯克在犹他州演讲时遭枪击身亡,把本已在全国蔓延的分歧推向情绪高点。美国保守派将此事件“图腾化”,为极右路线赋予“牺牲感”与“捍卫国家”的叙事色彩。该事件引爆了有关仇恨言论、政治极化等连锁争议,加剧了不同阵营之间的互不信任。此前,特朗普去年经历的两次未遂刺杀,再加上今年1月新奥尔良汽车冲撞行人事件、4月宾夕法尼亚州州长住所遭纵火事件、6月明尼苏达州两名州议员在家中遭枪击等恶性事件,都表明美国政治暴力越来越失控。
此外,民众对本国的信任危机也在加重。美国《纽约时报》和锡耶纳学院今年10月的调查显示,超过六成的美国受访者认为本国的政治体制已分裂到无法解决国家面临的各种问题。这种低信任度没有明显的跨党派差异,信任危机已逐渐成为美国选民群体中的普遍现象。
“两个美国”的对立体现在四个方面
美国的混乱其实早已初见端倪。吕祥对记者回顾说,2016年11月,尽管特朗普的意外胜选占据了各家新闻头条,但与此同时,民主、共和两党内部正悄然形成两大趋势,为日后美国政治极化埋下深远伏笔——在民主党内部,超越传统进步主义的左翼主张抬头;而在共和党内部,极右翼势力逐渐崛起。
进入2025年,这种对立愈发激烈,形成两种美国叙事的对抗。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分析说,在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宫的背景下,美国人的国家认同感出现系统性分裂,围绕“两个美国”的认同对立突出。过去,美国民众的国家认同基本一致,分歧仅体现在具体政策层面;而现在,偏向民主党的群体所认同的美国与支持特朗普及“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群体所认同的美国已呈现“近乎水火不容”的差异。
吴心伯总结说,美国国家认同的分裂体现在四个方面:政治上,存在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党派对立,以及所谓“民主”与所谓“威权”的对立;种族上,存在非白人与白人的对立;文化上,围绕“文化战争”形成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对立;移民问题上,存在“开放移民国家”与“反移民”两种态度的对立。
值得注意的是,当共和党在联邦层面将犯罪问题、城市衰落、毒品泛滥等归咎于民主党政府的宽松庇护政策时,地方政治却出现反向表达。在今年11月多场州级和地方选举中,集移民身份、少数族裔背景和民主社会主义信仰多个“边缘标签”于一身的马姆达尼当选纽约市市长,被称为“社会主义者”的凯蒂·威尔逊接管西雅图,迈阿密市长首次易主为民主党女性艾琳·希金斯,这些结果说明自由派力量在地方选举中正取得抵抗联邦政策的象征性胜利。这些地方官员在公开场合谴责联邦执法,强调地方自治与保护移民的职责,这种地方与联邦的公开对峙暴露出美国治理碎片化也在加剧国民认同的分裂。
据《环球时报》特约记者观察,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普通美国人的安全感与被代表感都呈现两极分化。科技公司资深员工克莱尔认为,移民是美国这一“大熔炉”的根基,庇护政策是美国展示作为世界强国包容性和责任感的体现,一旦取消相关政策将“颠覆国家形象”。而对保守派选民而言,执政者的强硬被视为代表了他们的利益。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的居民迈克尔斯说:“我非常赞同联邦政府在地方不作为的时候出手……我们不需要犯罪分子。”
超级富豪、代际差异、社交媒体,新因素正在加剧危机
吕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除激烈党争、种族矛盾等传统因素外,新的影响因素也在加剧美国的这场国家认同危机,包括经济“寡头化”、代际差异、社交媒体等。
今年1月15日,当时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拜登发表告别演说时警告称,美国“正在形成拥有极端财富、权力和影响力的寡头政治”,这“威胁着我们的整个民主、基本权利和自由,以及每个人取得成功的公平机会”。这番话道出不少美国人的担忧。吕祥说:“以马斯克为代表的‘硅谷右翼’崛起,其政治立场的转变反映出‘硅谷右翼’与政治权力深度绑定。”自今年2月起,美国联邦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在20多个州举办了一系列主题为“反对寡头政治”的巡回演讲活动。马姆达尼也曾表态称“纽约市不是用来出售给大企业的”。
吴心伯表示,代际差异和社交媒体共同推动了美国国家认同叙事的多元化和碎片化,进一步撕裂了社会共识。
美国民调机构盖洛普今年7月发布的报告显示,2025年对身为美国人而感到骄傲的受访者比例为58%,跌至25年来的新低。其中,年轻人比他们的长辈更没有国家自豪感——28岁及以下受访者中感到骄傲的比例仅为41%。皮尤研究中心11月的最新报告显示,不同年龄段的受访者在社交平台的使用上也存在差异。以Instagram为例,18至29岁受访者使用该平台的比例高达八成,而65岁及以上受访者的这一比例仅为19%。
除代际差异外,皮尤民调还显示,美国民主、共和两党的受访者使用社交平台的偏好也明显不同——民主党及倾向民主党的独立人士更常用WhatsApp、Reddit、TikTok等,而共和党人常用X平台和特朗普的“真相社交”。该中心6月的另一份报告也显示,民主、共和两党受访者在最信赖的新闻来源上几乎没有重叠。不同政治阵营有不同的信息接收渠道,加剧了彼此的认知裂痕。
“很难说2026年会是美国国家认同的‘修复之年’”
在即将到来的2026年,美国联邦政府仍面临是否再次停摆的不确定性。在吴心伯看来,美国社会矛盾明年或将进一步加剧。通货膨胀等经济问题、明年11月的中期选举以及政府的反移民政策都会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进而加剧国家认同危机。“因此,很难说2026年会是美国国家认同的‘修复之年’,反而更可能是危机进一步发酵的一年。”他说。
吕祥对记者表示:“里根在1980年胜选后开启了共和党12年执政期,加之后续民主党克林顿政府的8年,共同创造了美国20年的稳定繁荣期。但当前美国已难以复制这一历史路径。首先,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始终未能获得压倒性的民意支持,其2024年大选时的胜选优势远不及里根当年的优势。其次,当下民主、共和两党核心政治人物的支持率普遍偏低,反映出美国民众对现有政治精英的信任缺失。未来,除非出现一位具备强大民意基础、能够引导社会回归平衡与理性的政治人物,否则美国的政治极化与国家认同分裂可能持续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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