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腌萝卜
创始人
2025-12-24 18:37:33

  □刘昌宇

  寒冬腊月,当北风呼啸时,我总想起母亲腌的萝卜。那口粗陶罐子立在灶台角落,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岁月熬出的咸香静默不语。母亲的手艺是祖辈传下的,萝卜经她之手,便有了魂。

  选萝卜是头等大事。霜降后的萝卜最甜,母亲总在天未亮时挎着竹篮往菜地跑。她蹲在田埂边,手指轻轻叩击萝卜缨子,像在听诊。“这棵瓷实,甜。”她挑的萝卜个个滚圆,青皮上沾着露水,切开来,莹白的瓤子透着水灵。邻居张婶总笑她:“老李家的萝卜,比选女婿还仔细。”母亲只抿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

  洗净的萝卜要晾足时辰。母亲把萝卜切成半指宽的条,码在竹匾里,摆在院中晒着。冬日阳光稀薄,她却说:“晒足三天的萝卜,腌出来才脆。”我蹲在匾边,看萝卜条渐渐失了水汽,边缘微微卷曲,像老人干瘪的嘴唇。母亲不时翻动,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什么。有次我偷吃一条,她佯装生气:“小馋猫,晒不干就腌不脆!”可转身又塞给我一块麦芽糖。

  腌萝卜的盐是自制的。母亲把粗盐炒热,混入花椒、桂皮,在石臼里捣成细末。这活计需耐心,她总说:“盐要细,才入味。”我蹲在旁边数她捣盐的次数,数着数着就困了,头一点一点,撞在石臼上。母亲便用沾着盐末的手点我鼻尖:“小懒虫,又偷懒。”那盐香混着母亲的体温,至今留在记忆里。

  腌制的日子选在月圆夜。母亲说月光能吸走萝卜的涩气。她将晒干的萝卜条一层层码进陶罐,撒一层盐,再铺一层萝卜,如此反复。最后封罐时,她总要念几句我听不懂的“咒语”,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封好的陶罐放在灶台边,每日早晚各开一次,用干净筷子翻动。这活计母亲从不假手他人,说:“手上有汗气,腌萝卜会坏。”

  头三天最难熬。萝卜在罐里发酵,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在说话。我总凑近罐口闻,却被母亲轻轻拍开:“小鼻子,闻多了会打喷嚏。”她每日擦拭罐身,动作虔诚得像在供奉神明。第四天清晨,她揭开罐盖,一股咸香扑鼻而来,夹着淡淡的甜。母亲夹出一条,咬得“咔嚓”作响:“成了!”那声音清脆如裂帛,在我心里荡开涟漪。

  腌好的萝卜呈琥珀色,透亮如水晶。母亲总在饭前切一盘,摆在青花瓷碟里。萝卜条上泛着油光,咬一口,先是咸,后是甜,最后是辣,三种滋味在舌尖交织,最后又和谐地融为一体。父亲就着萝卜喝粥,能喝两大碗。我则喜欢把萝卜条卷在煎饼里,咬下去,“咔嚓”一声,满口生香。母亲看我吃得欢,眼角的皱纹便舒展开来,像绽放的菊花。

  有一年冬天,母亲病了。她躺在炕上,还惦记着腌萝卜。“罐子该开盖了……”她虚弱地说。我学着她的样子,却总不得要领。腌出的萝卜要么太咸,要么太软,没了那股脆劲。母亲尝了一口,没说话,只是默默吃了半碗粥。第二天,她硬撑着爬起来,重新腌了一罐。她的手抖得厉害,撒盐时洒了一地,却固执地不肯让我帮忙。那罐萝卜腌好后,母亲的脸颊凹陷下去,像干瘪的萝卜缨子。

  后来我离家求学,母亲总在包裹里塞几包腌萝卜。我拆开油纸,咸香便扑鼻而来,室友尝了,都说好吃,问我在哪买的。我骄傲地说:“我母亲腌的。”咬一口,咸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那是母爱的味道,是任何添加剂都调不出的深情。

  去年春节回家,发现母亲不腌萝卜了。她说:“老了,手抖,腌不好了。”可我知道,她是怕我吃多了伤胃。我偷偷翻出她的陶罐,发现罐底积了一层盐霜,像岁月的痕迹。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腌了一罐萝卜。母亲尝了一口,眼睛突然亮起来:“脆!真脆!”她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骄傲。

  如今,母亲的腌萝卜成了我记忆里的珍宝。每当我咬一口,咸香便在舌尖绽开,那味道里,有阳光的温暖,有月光的清冷,有灶火的炽热,更有母亲一生的温柔。这世间的美味,终不过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牵挂,是岁月熬出的深情,是永远割不断的亲情。

  母亲的腌萝卜,腌的是时光,是爱,是永远都尝不够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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