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

　　为经济史立传，是司马迁的一个创举。《史记》中有《货殖列传》，《货殖列传》的序言是纲领性的，司马迁笔下的“市场经济”的主要论点，就体现在这篇序言中。兹举大端胪列之。

　　一，司马迁认为，当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高度，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他说，老子讲的“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是往古的事，到了晚近，再想恢复，“则几无行矣”——是行不通的。

　　二，司马迁认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拦不住的。他说：“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人民就是要享受衣食住行、娱乐声色的好生活，再“高妙”的理论，都无法改变这个追求。

　　三，司马迁认为，人的欲望决定和促进生产，农、工、商、虞（开发山林川泽的人）等各行各业生产什么、怎么生产，是有自然趋势的，是受市场调节的。他说：“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以上所说不就证明了农、工、商、虞的工作是符合经济法则的吗？

　　四，司马迁认为，追求富裕是天经地义的，国家需要富裕，家庭也需要富裕，哪里能致富，人就去哪里。他说农、工、商、虞这四种人的生产，是人民赖以穿衣吃饭的来源，来源大了，对上可以使国家富裕，对下可以使家庭富裕。他又举例，姜太公封在营丘，土地都是盐碱地，不利于耕种，姜太公便鼓励妇女纺线织布，推动本地的鱼、盐流通至外地，结果老百姓背着孩子不断到那里归聚。齐国产的冠带衣履，行销天下；东海和泰山之间各小国的国君，都恭恭敬敬地来齐国朝见。

　　五，司马迁认为，人民富裕了，才懂得礼节，明辨荣辱。这个思想来源于管仲。司马迁非常推崇管子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并在序中加以引用。他又进一步拓展管子的思想，称礼仪是在富裕时产生的，到贫困时就废弃了。因此，君子富裕了才肯施恩德，就像水一深，鱼才会聚集那样，人富裕了，仁义自然会归附。这是一种朴素唯物主义的认识，在相当程度上是对的。

　　六，司马迁认为，全天下的人都是逐富惧贫的。他引用俗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天辛辛苦苦、忙来忙去，都是为了财利。他又特别提及人们的惧贫：“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国君、诸侯、大夫尚且惧怕贫困，何况是平民百姓。确实，一贫穷就没饭吃，谁不害怕呢？

　　司马迁笔下的“市场经济”，是封建社会的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有很大不同。但同为市场经济，本质特征还是基本相同的，比如都有价值规律。改革开放之初，国人被禁锢的思想，在对某些问题的认识上还不如两千年前的司马迁，故而有“生产的目的是什么”等讨论。现在再看司马迁的论述，不禁为彼时的僵化和幼稚而愧怍。当然，如今我们的市场经济理论，已高过司马迁不知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