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乐
河西走廊的初秋,天空蔚蓝澄澈,阳光通透热烈。沿着野草掩没的小径前行,不经意间,就会在即将收割的庄稼地深处、在古树掩映的村子尽头,与一座老庄子不期而遇。
这些当地群众曾经赖以栖身的民居孑遗,在时光的河流中静静斑驳。那些如今空旷寂寥的院落里,也曾有过一辈辈人柴米油盐、婚丧嫁娶的日常;那些沧桑落寞的土墙下,也曾上演过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而那些杂草丛生的废弃果园里,也曾一茬茬桃红柳绿、冬夏交替。
夜色淹没大地,晚风轻柔,吹过旷野。从一座老庄子高大厚实的角墩下走过,影影绰绰中,似有忽断忽续若有若无的絮语,随风隔墙飘来。
年幼时常去新河的外爷家。新河是甘凉古道上的一处古驿站,后逐渐成为人烟辐辏的大集镇。大大小小的黄土夯筑的庄子,星罗棋布于镇子周边的平畴之上。庄子皆聚族而居,故多以姓氏为名,徐庄、郑庄、张庄、秦庄、梁庄、陈庄、闫庄、魏庄、窦庄……鸡犬相闻,相距不过数里;阡陌交通,互为掎角之势。那时的庄子住满人家,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外爷家所在的魏庄位于新河西去二里处,巍峨门楼坐西望东,上悬一块题有颜体“耕读传家”的木质匾额,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气势非凡。进了大门是一个大杂院,院中有磨盘、水井、牲畜圈等,也有几户简陋人家依墙而居。这是庄子的外院,同时也兼具瓮城的防御功能。院落南侧是一堵厚重墙体,中开一窄洞,穿过狭长幽深的门洞,即可抵达庄内。门洞用厚木板拱券而起。门洞西侧墙体上辟一偏洞,有台阶直通墙顶的望楼。
庄内是歇山顶式的堂屋、厢房、倒座等组成的四合院,布局严整,自成一体。房屋门窗及前墙皆木质,镂刻或彩绘着精美的花卉鸟兽及二十四孝图案,穿廊相连,回环往复。整个院落曲径通幽,古色古香。尤其是粗壮廊柱擎起的堂屋,宽敞轩亮,气势不凡。古朴的廊檐下,常年有鸽群筑巢于此。在外爷家客居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清晨,我都在鸽子们此起彼伏的咕咕声中揉开睡眼。
院落里住着外爷及其兄弟叔侄们数十户人家。自晨至昏,孩童的打闹声、对门的锅碗瓢盆声,嬉笑嘈杂,不绝于耳,整个院落里洋溢着乡村大家族数代人聚居的烟火气。
我曾在焉支山脚下一个叫焦湾的小村子中,见一老婆婆盘腿端坐在热炕上,手捧一本线装古书看得入迷。聊起往事,婆婆眼神甜蜜,她轻声细语地讲述那些如烟过往。旧时她的娘家曾是附近一方富户,偌大的庄子里孩童众多,家里就请了私塾授课,日子久了她竟也识得不少字,后来她就悄悄拿起家藏图书《三国演义》《红楼梦》,一读就是一整天……
这或许就是大庄院中耕读传家的最好写照——晴耕雨读,诗书传家,稼穑蓬勃,烟火袅袅。
在河西大地上屹立了漫长岁月的老庄子,随世事的变迁而悄然隐退。如今仅存的几座老庄子,已由文物部门立碑标记,成为亟待保护的文物。
黄土夯筑的老庄子,早已完成其历史使命。它们曾走过漫长岁月,历经风霜雨雪,庇护世代子孙。而脚下的这片坚实大地,依旧岁丰年稔,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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