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赖永亮

濑溪河畔的风，总带着陶土的温软与煤屑的涩香，往鸦屿山深处漫溯。冬阳碎金般洒在余际唐故里的青瓦上，沉褐色木门上“余际唐故里”五个字浸着岁月的暖意，每一道木纹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像这片土地从未停歇的心跳。

这方水土养育了余际唐，余际唐也用一生的热忱和担当，把煤当火，把铁当骨，拿实业当犁，在川东这块土地上开垦出山河振兴的希望。从少小背井离乡到中年实业报国，从烽烟里的坚守到和平岁月的耕耘，那满山的煤窑、轰鸣的铁厂、延展的公路，都是他给故土写的诗，是他焐热这片天地的光。

1 赴日留学加入同盟会

1888年冬，余际唐降生在四川省荣昌县（现重庆市荣昌区）濑溪河畔的余家河坝，安富镇的陶土香和石燕山的煤屑味是他的童年记忆。那时的川东地区，民生凋敝，交通闭塞，人们守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却依然过着温饱难继的生活。

1903年，15岁的余际唐带着求学救国的信念，登上赴日留学的轮船。在日本海军水雷学校、炮术学校和工业机械学校的日子里，他拼命学习军事技术与机械工程知识，课堂上每一个公式，军营里每一次操练，都被他当作日后报效祖国的底气。

1907年，余际唐在东京加入同盟会。他举起右拳宣誓的时候，看着一帮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心里更坚定了信念：革命不是光靠枪杆子就能打赢的，还要有国力支撑。他在本子上记下自己的心声：以后回国，一定要用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把先进的技术带回去，让家乡发展起来，国家强大起来！

2 毅然回国参加革命

1911年辛亥革命的炮声在全国各地响起时，余际唐毅然回国参加革命。讨袁护国战争期间，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取得不少战绩。

战争结束后的1925年10月，他和熊克武等人被蒋介石以邀请为名骗到广州，被关押在广州虎门要塞上横垱炮台，直到1927年3月才被释放。经过牢狱之灾后，他拒绝了军政方面的高官厚禄，于1927年离开上海回到重庆，打算依靠实业救国，给家乡撑起一片经济上的蓝天。

石燕山的煤，是他实业之路的开始。1929年，余际唐多方集股25万元，开办了隆昌石燕煤厂，最初有工人200多人，月产原煤1500吨，主要销往隆昌、内江一带。当时的煤厂，采掘、运输、排水、通风都是手工操作，井下温度达到40摄氏度，生产条件非常恶劣。为改善生产条件，余际唐四处筹钱，派人到上海买来立式、卧式蒸汽机各1台，发电机3台，以及水泵、车床和煤车20辆，使矿井生产实现了机械化。设备改良之后，煤矿产量逐步上升，矿工的劳动强度明显下降，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石燕煤厂的成功，给余际唐带来了实业兴邦的信心，他趁势而为，在隆昌、荣昌、永川和大足等地投资创办了蜀江、人口、永兴等多家铁厂和德蕴、四合、元兴等多家煤矿，把煤铁产业的火种撒在川东大地上。1936年，他又筹划永川李家沟铁厂，把德兴、钟鼓凼等煤厂连成一片，员工达1000余人、月产原煤5000余吨，形成了规模化生产。

3 铸就煤铁救国的丰碑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沿海400余家工矿企业内迁四川，大批难民涌入，造成四川人口大增，军事、民用方面对能源的需求十分旺盛，“煤荒”危机悄然而至。余际唐此时已经是川东工商界的杰出代表，他的煤铁厂矿在抗战大后方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能源和物资，是支撑当时后方生产的重要力量。

日军明白西南煤铁资源的重要性，派人来拉拢利诱余际唐，许诺高官厚禄。国难当头，余际唐面对巨大诱惑，坚守民族气节，坚决拒绝日方要求，用行动证明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家国情怀。他深知，自己的煤要烧在抗战的炉子里，自己的铁要铸在救国的枪炮上，不能成为侵略者屠杀同胞的帮凶。

为了救煤荒、支援抗战，余际唐竭力增加煤铁产量。他动员员工加班加点、昼夜不停，石燕煤厂及附近矿场的产量一再刷新纪录，大量煤炭和钢铁源源不断送往重庆、昆明等地兵工厂和后方工厂，变成枪炮弹药、生产设备以及建设材料，成了抗战胜利的“工业血液”。为让运输顺畅，1948年，他主持新建了2.5公里的矿区公路，并与成渝公路相连，让物资运输更为快捷。

那些年里，他一直与工人同甘共苦。矿场条件差，他想办法改善工人食宿；物资短缺的时候，他先把工人的基本生活安排好；遇到技术难题，他带头成立攻关小组，一遍遍试验直到完全解决。在他的影响下，工人们士气很足，哪怕遇到敌机轰炸，也没人掉头跑路。大家心里明白，多挖一斤煤、多炼一斤铁，前线的将士就多一分胜算。抗战时期，余际唐的厂矿给国家输送了大量煤铁资源，为抗战胜利做出了贡献。他靠实业担当，树起一座煤铁救国的丰碑。

4 “实业的根本是为民”

1945年8月，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川东大地一片欢腾。余际唐站在石燕山的山顶，望着漫山遍野的煤窑，轰鸣作响的铁厂，看着乡亲们久违的笑容，眼眶湿润了。他知道，抗战胜利只是一个开始，要建设富强的中国，路还很长。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余际唐担任川东行政公署副主任、工业厅厅长，主动将自己辛苦创办的复兴、李家沟煤厂交由政府接收管理。1951年4月，李家沟煤厂更名为国营永川煤矿；1952年6月1日，复兴煤厂全部资产由人民政府购买，更名为公营曾家山煤矿。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毕生的心血奉献给国家。1954年，余际唐当选四川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并当选为副省长，担任四川省政协副主席、民革省委副主席，在更高的岗位上仍为四川的发展操劳。

和平年代，余际唐把更多精力放在煤铁产业升级和区域经济发展上。他明白技术更新是产业发展的关键，于是大力推动先进技术的引进和推广，对老厂矿全面进行技术改造，让川东煤铁生产慢慢走向现代化、规范化。他还特别重视人才培育，积极提倡创办矿业学校、技工学校，让矿工、工人子女有机会学习专业知识，为川东工业长久发展增添新鲜血液。

发展工业之余，余际唐没有忘记造福百姓。他把产业发展挣来的钱用来修公路、造桥梁，改善川东的交通状况；支持学校、医院建设，让乡亲们能在家门口上学、看病；推广先进的农业技术，帮农民提高收成，改善生活。他说：“实业的根本是为民，工厂办得再好，让乡亲们真正受益才是最终目的。”晚年的他依然保持朴实作风，经常回安富镇，回到曾经工作过的厂矿，跟老矿工拉拉家常，问问他们的生活情况，眼里都是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牵挂。

5 煤铁报国赤心永存

1964年5月22日，余际唐在成都病逝，享年76岁。他一生致力于煤铁事业，为国家和家乡奉献了一生，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川东的山川湖海，念念不忘自己工作过的厂矿，念念不忘乡亲们。

数十年光阴荏苒，余际唐创办的石燕煤厂等企业，历经风雨仍在为地方经济做出贡献。当年从上海买回来的旧机器虽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它们却是工业发展的见证者；那条2.5公里长的矿区公路也早已融入川东交通网络之中，见证着车辆络绎不绝地穿行于山间；而他播撒下的实业种子，也已成长为参天大树，在川东大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余家河坝的旧院落仍存，门前的濑溪河仍旧流淌，风里依旧带着陶土的温软和煤屑的涩香。每当有人经过石燕山下的厂矿，每当有矿工捧着乌黑的煤块，工人拿着闪亮的钢铁时，都会想起那位为煤铁事业操劳一生的余师长，他的故事被乡亲们口耳相传，他的精神就像石燕山上的煤一样燃烧着温暖的火焰。

站在余际唐故居门前，望着远方连绵的石燕山，望着山下轰鸣的厂矿，风拂过脸颊，带着岁月的厚重与温暖。这位用一生践行实业救国、造福乡梓的赤子，从未真正离开。他的魂，归了故土；他的情，融了煤铁；他的赤诚，永远刻在川东的山河大地间。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