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州日报)
转自:湖州日报
○ 沈丽洁
你最近一次和回忆不期而遇,在晨光或夕阳里踩到童年日渐皱缩的影子,是什么时候?我是刚刚与它擦肩而过。
喧闹的街,穿梭的人流,许多双脚和城市道板匆匆一击,不肯停留。我听见一声声“叮叮当”“叮叮当”的铁棒敲击,循着声音找去,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老式蓝布衫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肩上一根扁担,两头的木箱子跟着他的脚步节奏一晃一晃。哇,这是换糖担!激动得我停下来朝他看了好一会儿,依依不舍目送他走远。
小时候,村口的换糖担老远“叮叮当”地敲起来时,耳尖的我们放下手里的玻璃球、洋片、竹蜻蜓,赶快各自奔回家找破铜烂铁、旧塑料凉鞋、用空的牙膏壳子。曾经的生活物资不用到破不会扔,破了缝缝补补也能用,一时要找到合适的拿出去不挨揍的旧物换糖可不容易。老老实实求着奶奶、妈妈来,能拿什么就拿什么,为了耳根子清净,堵上孩子撒泼打滚的路,大人也都应允,不管多少,总能换来一份甜。
两只篰,放着两板糖块,浅黄褐的糖上是一层防粘的白色粉末,换糖担的篰里装着换来的各色旧东西,糖是“等价交换物”。换糖老人看一眼,也不用称,就知道该切多少糖,多么神奇的心算法则。掀开布盖的那一刻,一块被切掉了一部分、露出不规则边角的糖简直在发光。扁头的铁凿子用小铁锤敲击一下,糖块下来了,等得流口水的孩子就迫不及待伸手去拿,捏在手里舔了半天,黏糊糊化开也没关系,反正最后要舔手指。“太少了,添点!”大人总想给孩子多争取点福利,老人就再切点边角。我一直觉得换糖人是懂得给情绪价值的,从不与这些妇孺争论,添一点,哄了孩子也方便了自己,村里常年来回转悠,那是细水长流。
换糖担走村串户,资源进入绿色循环,孩子多了一份期盼。五味中,甜最讨喜,指尖小刀,心上解药,儿时是蹦蹦跳跳带着风的快乐,如今只能遥想那味道。长大,就不缺糖吃了。冰箱里保鲜着各种巧克力、果仁糖、牛奶糖,可是保鲜不了童年。只要人在变,糖的味道就会变,儿童时嫌它不够甜,成年了又嫌它太甜。吃饱还难的时候,糖是粮食,现在,它成了精神追求。
偶遇多年未见的换糖担没尝尝味儿,我不甘心地回家从冰箱拿了一颗松子粽子糖吃。以前给多少糖要看换糖人,现在有多少糖我们自己做主,可它就是少了当时那块糖的诱惑力。年少时读过的书要长大才懂,但不懂事的时候吃的糖才是真甜,小时候苦恼拿什么换糖,今天依旧苦恼拿什么换糖。我们都懂,前一块糖,和后一块糖,它不一样。
虽然半糖成风,无糖健康,可是日子本身不用减糖呀,自己找点甜,一本好书,一部优质的电影,一处向往已久的风景,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拿起滚烫的面包后,再抓一颗糖,生活既有温暖的满足,也有甜蜜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