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航空报)
雷晓静
她坐在那里,两腿自然弯曲,胳膊耷拉在两侧,闭着眼睛,疲惫不堪。她像一尊慈祥的雕塑,一动不动。微风吹过,却看不到她飘扬的发丝。在冷清的院子里,她孤单地靠在躺椅上。狗子来来回回踱步,掀不起她脸上的涟漪。
我想她是孤独的,她急切需要我的陪伴,我唤她唤得急切,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睁开了眼睛,终于瞥见了我。她似乎又睡去,看不出是惊是喜。
我在农村长大,是土生土长的乡村丫头,如果把自己在书里定位,那一定是一个灰头土脸、不起眼的灰姑娘。白雪公主就应该是城市里的小姑娘,她们有漂亮的裙子和美味的生日蛋糕,她们可以在大人宠溺的怀里撒娇和任性。我向来不会撒娇也不敢试探,我只想要懂事一些,为父母分忧。
小时候大人总喜欢批评式教育,他们口中的“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对”让我一度认为自己毫无用处。我变得沉默寡言,心中自然装着“不服气”,但还是懒得理论。我渐渐觉得远离现实的世界让人宁静,大部分时间我沉浸在书本里。这是我独一无二的童年乐趣,也落得清静自在。
直到她的出现,让我第一次体会到被重视的感觉。她来了,一切都变了。她是那么爱干净,于是总逼着我洗手。因为她,我也有了漂亮的裙子穿,我哼着歌穿着那些鲜艳的裙子,走在村子里时是那么耀眼夺目。大人见了夸我好看,同伴们见了满是羡慕,我小小的世界里第一次拥有了一点主角光环。
她是我的外婆,是一个能带来玩具、新衣服、手表、积木的富裕的老太太。她坐在农村屋檐下的前台子上,用她的拐棍时不时驱赶着蚊子和苍蝇,观察一下自己的衣领和裤襟,再拍一拍可能被风带上去的一粒灰尘。
妈妈总是训斥我,让我离外婆远点,不要挡住她正在晒的暖阳。而外婆听到妈妈训我后立马黑着脸,再给她一个白眼,转而温柔地叫我过去。我总是不敢靠近她的,有时,她会让我去柜子的某个格子里拿点蛋糕和牛奶吃吃喝喝,有时会掏点钱给我花。
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她吆喝妈妈却亲近我的场面让我心里有些解气和傲娇。外婆夸我一点也不吝啬,她逢人就说我长得很好看,说我弯弯的眉毛生得尤其漂亮,这些话之前从来没人说过。在父母严厉的管教下,终于有一丝丝温暖的光照亮了我的自卑。这束光微小但却不失力量,使我的笑容逐渐灿烂。
父亲母亲都说外婆严厉。外婆吃饭不好伺候,一会儿淡了一会儿咸了。她在城里待惯了,穿衣住宿又特别的讲究。但是在我面前她是一个眼里装着纯粹,又喜欢给予的老人。她的直言直语也许中伤着爱她的子女,而她的柔声细语却毫无保留地给了我。
外婆住在城里很少来,但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往家里带,大到衣服鞋子,小到一块橡皮和香皂,就差搬回一个超市了。我深知自己贪恋这样的宠爱,贪恋外婆的夸奖,贪恋我哄骗她需要买课外书,她就偷偷从枕头底下拿给我一百块钱的感觉。那时候的一百块钱对我来说就是“巨款”,我用它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收音机。那时觉得外婆好好,她还不让我告诉妈妈她给我钱的事,我实在求之不得。
那年我上初中,外婆的八十大寿就在镇上办。她严肃地坐在那里,看不出一点喜悦。父母和舅舅很孝顺,那年代在农村很少有人举办寿宴。我练习了一百句的“祝外婆生日快乐”,最后只在心里做了表达。这样的大场面,大人们才是主角,我生怕要硬着头皮和那些不太相熟的大人打招呼,找到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谁知道外婆居然没发现我。
周末我回家,听母亲说,外婆没看见我,就怪他们没跟我说,没让我吃上蛋糕。他们很难理解,外婆为啥那么在乎我。是啊,我也很难理解,一个不常见的老人,为何对我总是有着毫无保留的疼爱。如果在生日宴上看到我,她一定又不自觉地笑了吧!
那年冬天,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她病得很严重,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发展到不认人了。外婆说话变得有气无力,她不再似以前那般严肃、冷冰冰,让人难以接近——骨瘦如柴的身材和直不起腰的背影让人心生怜悯这柔柔弱弱的老人,甚至连小鸡都欺负她抬不起腿,轻轻啄着她棉靴上的絮儿。突然,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一样,我的泪奔涌而出。
我总能想起她,想要给她说说我这一路上的酸甜苦辣,想带她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告诉她,她疼爱的人长大了,也想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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